【旭暗】第一百三十七章:东风火起

  第一百三十七章:东风火起

  文丨素国花令[莫落血棠]

  翌日黎明,温从戈早早起床,抚了抚岁三,小心翼翼越过了魏烬下床,可没成想,洗漱时还是惊动了人。

  魏烬诈尸一般坐直身子,揉了揉额头。

  温从戈含着一口漱口水,鼓着腮帮子转头看着床上的人,随后淡定地把水吐了出去,用巾帕擦了擦嘴巴。

  “怎么了这是?做噩梦了?”

  魏烬眼中茫然了一瞬:“做了一晚上的梦。”

  温从戈把玩着扇子,问道:“梦到什么了?”

  “记不大清…”魏烬按了按太阳穴,“好像…梦到你了。”

  面对他的不确信,温从戈手上动作一顿,掌间一转扇子,别进了腕上的扇带里。

  “既然不记得了,就别想了。起来洗漱,我们出发。”

  魏烬确实也想不起,只得点了点头。

  狼犬爬起来,颠颠儿地跟着温从戈出了船屋,正碰到整队的花忱。温从戈歪了歪头,没有多问什么,指抵唇打了声儿马哨,随着哨音落下,远远地,盗骊疾驰而来,最后稳稳停在了温从戈身边,打了个响鼻。

  花忱奇道:“这马好有灵性,叫什么名字?”

  温从戈不置可否,识归知归途,确实很有灵性。

  他拍了拍那棕黑色骏马的头,回答道:“识归。”

  花忱目光一扫,笑了笑:“看起来温公子很得动物喜欢啊。”

  温从戈耸了耸肩:“人大多喜欢驯养野兽,我却喜欢和他们做朋友。”

  花忱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恰逢魏烬理着衣服出了船屋,温从戈听到动静儿,转身看了一眼,招了招手。

  魏烬乖乖走到他身前站定,不自觉地笑道:“怎么了?”

  温从戈伸手理了理他的衣领,说道:“我们出发。”

  “好。”

  两人先一步离开后,花忱点了人,也暗中跟了上去。

  抵达懿城时,将将入夜,懿城灯火通明,如不夜城。

  温从戈和魏烬先去了一趟酒馆,用过晚饭后,便转道去了夜市区。

  夜市区临河,坐落在懿城正中央。

  此时的温从戈正坐在廊桥桥栏上,双腿轻晃,后跟轻轻磕着石栏,他仰头灌了口酒水,抬手曲腕擦了擦唇畔。

  魏烬曲肘抵着桥栏,百无聊赖地托着下巴趴在旁边。他们身后不远,有戏台架台唱戏。

  入夜开始,一连十二场,至今尚还未散。然魏烬不好听戏,只安静地守在温从戈身边,而温从戈虽爱戏也会唱,但此番是为听信,自然也无暇赏阅戏中曲折悲欢。

  鸽子叫声入耳,温从戈微微撩眼,便看到低飞下来的灰羽鸽,抬手将其接在指尖,取下其腿上的绑信。

  信上二字无恙,纸角无折痕。

  魏烬偏头问道:“是云鹤的信?”

  温从戈不甚在意道:“被拦截更换了。”

  说着,温从戈抬指将鸽子放在腿间,不着痕迹轻抚其脖颈绒羽,便看到其脖颈被遮掩的细小灰线。

  真麻烦啊。

  他用指刃划下灰线,抬手将鸽子放飞,舌尖儿抵腮处微鼓,微微转头,看着台上唱段的戏子。

  “漫江大雾,观不见江景,船往何处而发?”

  恰逢此句出,温从戈喃喃开口接了下一句,与那戏台上应词的唱折并在了一起。

  ——“船往江北而发。”

  这是最后一折戏,上一折,唱得是南屏山。

  温从戈的唇角微微勾起:“找到你了。”

  魏烬疑惑:“啊?”

  听了出儿戏,找到什么人了?

  温从戈轻笑一声:“找到目标了。”

  指尖蜷皱纸张,他仰头灌了口酒,把酒囊挂回腰际,随手将纸条丢进了水里。纸条被河水沁透,了无痕迹,他撩腿翻过石栏,站到廊桥上拍了拍衣服。

  “走吧。”

  魏烬直起身,伸手牵住温从戈的衣摆,两人迈步往人群中走去,逆穿人潮。

  发中簪上的缀铃叮当作响,温从戈抱着手臂,偶尔踢下地上石子,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便往酒馆走去。

  进了酒馆,径自上楼寻到房间推门而入,屋内人看到魏烬,目光顿了顿,却还是立马起身行礼。

  “主子,云哥那边怎么样?”

  那人易容得极为普通,眼下乌青却遮掩不住,狼犬正蹲坐在椅子上扒拉着杯子。

  温从戈走到凌知霜身前,俯身接住差点被狼犬扒拉到地上的杯子,直身搁置杯子,抬手拍了拍人肩膀。

  “灰线,饵已上钩,一切顺利。阿霜,地图画出来了么?”

  凌知霜点了点头,从袖中取出一张纸展开,铺陈到桌上。温从戈拿了炭笔在手里把玩,狼犬探头抖着耳朵来看,也不知看不看得明白。

  “这是整个懿城大致的地图,我们这几日跑了很多地方,才终于绘制完毕。主子看看,还有哪里需要补充?”

  温从戈垂眸看着,轻轻摇头,示意这就足够。魏烬走到桌边,撑桌端详着桌上的地图。

  这份地图,足见绘者心细,笔触殷实,便是一树一田,都将其完整标注。

  懿城之貌,尽数跃然纸上。

  这座城池,风水尚佳,地理位置相对北域其他几城来说相对优渥,自建城以来,尚未有过大灾。

  水域只有一条,穿城中横向而过,水流分流四方以溉农田。南原廖广,山脉虽零碎分散,并非三面抱绕,却也足挡寒风过城,迎夏风入境。

  魏烬偏头问道:“找人为何要画这么张地图?”

  温从戈将凌知霜被摁坐到椅子上休息,回答道:“我发出去的信鸽,有被劫停的风险,不过白禾是生面孔,我派她来懿城跟人。她亦比我早几日到,我们约定,以戏递信,要有地图,才能找到具体位置。”

  温从戈抬指点在河域看了看,轻叹口气,执着炭笔思索着那十二折戏。

  《南屏山》重点在于山,而非方位,《南屏山》这折戏,又名《借东风》。

  他思极此,寻山而看,用炭笔比出位置,西山一点向东延线。

  戏词中,船于江中行,点位于中,船行向北,便于河域中心点,向北延线,寻两线交汇点。

  至此,笔下落笔,画了个不太明显的圈。

  温从戈用指尖一点两线的唯一交汇点:“山向东,江以北,在这儿。”

  魏烬惊于他们千奇百怪的传信方式,赞叹地回看了一眼。

  凌知霜喟叹一声儿:“白禾那丫头好像不是个爱听戏的。不过能找到方位,也算聪明。”

  温从戈不置可否,记下位置后,将地图折起来收好,嘴角一勾:“那丫头自是上了心的。你去休息吧,接下来的事,自会有人接盘。”

  凌知霜定定看了眼温从戈,显然,他此时很不相信这人的安排,可他和身边仅剩的一队人都连跑了几天,已经累趴下好几个了,想跟都没精力去跟。

  念及其身边还有魏烬在,他便只得放宽了心,点头告退,临走时还不忘回头看了一眼魏烬。

  魏烬尚还没思索出那眼神的用意,偏头便见温从戈已经开始行动。那人微微眯着眸子,将袖子扎好,检查着重新系好佩刀,又把扇子用扇带别在腕际。

  “我们出发吧。”

  魏烬突然就明白了方才那一眼的用意,嘴角一抽,说道:“所以…有人接盘的意思,就是你要自己行动?”

  温从戈一脸无辜地望着他:“啊?什么?不是你拉着我行动吗?”

  魏烬懵了一下,怎么聊着聊着,突然就背了一口大锅?

  温从戈轻笑着,垂头看着蹲在身前的狼犬,微微俯身揉了揉其脖颈:“岁三,看家。”

  狼犬不满呜咽一声儿,温从戈不为所动,走到桌边俯身吹灭烛台,顺手丢给魏烬一块儿面巾。

  魏烬满心无奈地把面巾戴好,同他一起,于窗口跳出,轻飘飘落在了街上。

  “跟上。”

  温从戈拉上面巾,轻功一点,魏烬按了按眉心,追了上去,两人一路沿着暗处往目的地前进。

  月上中天,云隐华霜。

  两道人影抱臂靠站在树上,望着不远处尚还亮着灯光的宅邸,远远,能听见女子凄厉地哭叫声。

  温从戈的指尖寸寸捏紧,抬手将耳坠悬着的银针刺进穴道封住嗅觉,两人对视一眼,脚步一点,踩着墙头飞身入了院。

  入院后,温从戈伸手拽着魏烬,旋身屏息躲到树后。魏烬一下子撞进了温从戈怀里,抬眼四目相对,魏烬最先别开视线,胸腔中,那颗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温从戈细细听着动静儿,待躲过了一波巡逻的护院,两人方才往尚未熄烛的地方掠去,绕到了后窗。

  女子的声音愈发弱下来,温从戈微微敛眸,轻手撬开了窗户,率先跳窗进了外室,魏烬紧随其后,掌间握着剑柄警惕着。

  入目所见,是内室珠帘幔纱垂落,珠帘内侧,有一人执鞭坐在轮椅上,对于屋中进了人并未察觉。

  地上的女子满身血污,血水凝了一滩,发丝糊了满脸。

  那女子双眼含泪,抬眸便看到有人进来,眼睛倏然睁大了几分。温从戈察觉到,微微抬手,做了个嘘声的手势,那女子赶忙敛眸,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温从戈迈步抬手,撩开珠帘走近,却听那人爆喝出声儿。

  “我不是说不要来打扰我嘛?!滚出去!我说了,叫他来见我!!”

  温从戈脚步未停,走到了那人身后站定,在人转头时,他骤然抬手发难,指点在其后颈穴道。

  这一下,下手极重,那人一下子瘫软下来,目光染上了恨不能饮其血、食其肉的恨意,死死盯着眼前这个将他害得这般惨的人——那有着如霜发丝的人,他做梦都想将其狠狠折磨,再把那纤瘦的脖颈折断。

  温从戈微微勾唇,嘲讽一笑,声音极轻:“姚家主,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魏烬蓦然提醒道:“有人往这边来了。”

  温从戈自然也察觉到了,俯身抬手,指尖微动落下一道香,扼住了姚承荀的脖颈,摩挲着掌下脖颈脉搏跳动的地方。

  他微微一笑,压低声音开口:“安静点喔。”

  就在寂静中,门扉被叩响。

  姚承荀剧烈地挣扎着,却被脖颈上用力收紧的指尖遏制住了动作。

  “姚大人?睡了吗?可需要小的进去查探一番?”

  就在魏烬盯着房门,已经准备好动手的时候,温从戈扯下面巾,喉结滚了滚,学着姚承荀的声音开了口。

  “没睡你还要陪我一起睡吗?你明知道我在做事儿,还要进来查看什么?是要同我一起吗?滚远点!别来烦我!”

  那声音太像了。

  魏烬身子一顿,地上那女子错愕地瞪大眼睛,看着那一身红衣的人,只觉得见了鬼了。

  这下子,就连姚承荀的身子都跟僵住了,还未来得及扬起的侥幸就这般寸寸碎裂在他眼底,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温从戈。

  门外人壮着胆子,继续道:“那位大人还没回信,这信儿,还传不传?”

  温从戈嘴角勾着,挑衅地看着掌下人,继续以他的声音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暴跳如雷的意味。

  “我不想听这种屁话!这点儿小事儿还弄不明白需要我教你吗?我不需要你们守着!都给我滚!快滚!!”

  “是是是,小的这就退下…这就退下…”

  门外的人不忿地啐了一口,阴阳怪气儿地下达了命令。

  “都回吧,免得打扰姚大人的‘雅兴’,凭白挨一顿骂。”

  随后,脚步声纷杂,渐渐远去。

  温从戈重重拍了拍姚承荀的肩膀,伴着腕上铃铛发出的轻微响声,轻轻开口:“你现在,是不是身子很虚弱,连说话都没力气了?你的手下好像不怎么忠心啊,真可怜。不过正好,长夜漫漫,无人打扰,我们可以,好好儿聊聊天。”

  ——the end.

  【科普】

  【盗骊】古代名驹,是关外名马。脾气暴烈,极难驯服。

  后泛指良马。

  《山海经北次三经》书︰“马成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白犬而黑头,见人则飞,其名曰天马。”

  【识归】识归为棕黑色盗骊,认主识归途,颇通灵性。力大势沉,体格健壮,千里绝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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