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陶森第一次在美术课点名点到“陈鱼”的名字时,他说: “沉鱼落雁,陈鱼这个名字好。”陈鱼仔细审视这个二十来岁的美术老师,他的眼睛好像会笑,在白衬衫的衬托下他显得高大而挺拔。陈鱼的心里冒出一个个少女心形状的蘑菇,她好像听见了蘑菇慢慢“溜”出来的声音。
两年朝昔相处的时光,在狭小阴暗的画室里,陈鱼对他的好感暗自滋生,久而久之,这种情感像是清晨的水雾,只看到朦朦胧胧的幻影,手一触,只感觉凉凉的水雾在手中破裂。感受得到,却无力抓住。
陈鱼觉得,陶森不是不知道她的心思的,他都明白,就是不挑明。因为很多次上完美术课等其他人都走了的时候,陈鱼总会以再画一幅画的借口与陶森多待一会儿,而陶森一直都很正直,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陈鱼画画,画完后给出评价并且指出不足的地方。陶森的美术造诣很高,在他的指导下,陈鱼的美术水平提升得很快。
事情开始有些变化,那些陈鱼静静看着陶森的时光也许从那时起就已经结束。那时,陈鱼的某一个美术作品在市里得了一等奖,陈鱼热情地请陶森吃饭,只有这一次陶森没有拒绝,同时出席的还有陈鱼的父母。当时陈鱼冒着傻气嘿嘿地笑:也许这就是见家长了吧。
在饭局上,陈鱼父亲与陶森彼此客气地回着话,让陈鱼觉得很无趣。陈鱼的父亲对陶森说:“听说陶老师是中央美院出身,没想到人也这么年轻帅气。我们家陈鱼这次得奖还得感谢您对她的指导呀。”陶森客气地说:“是陈鱼这孩子在美术方面有天分,我没帮上什么忙。”后来,陈鱼和母亲先回去了,只剩下父亲和陶森正聊得投机。
陈鱼沮丧地回到了家,她觉得陶森把他和自己的界限分得清清楚楚,他的客气让她觉得太生分。自己如藤蔓般弯弯绕绕的心事被忽视,少女心被扭成拧巴。
陈鱼隔天再去上美术课的时候,美术老师已经换成了一个陌生女人。谁也不知道陶森去了哪里,陈鱼再也联系不到他。疑惑,伤心,气愤,陈鱼第一次感觉人生已经了无生趣。那天,她没有上美术课,没有陶森的美术课还有什么意义。她一再拨打陶森的电话,电话那头的女声清亮:“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那天,陈鱼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一大叠她画陶森的画像,画像一张一张地被她翻开,她认真看着画中陶森的神态,想象着他的每个神情,她的眼泪“啪嗒”落下一大片,眼泪晕染了陶森的眉眼。与陶森有关的东西,她就只剩下这些了。那是她每次多留画室里唯一画的东西,陶森就在她旁边,她看着他的眼神,他的动作,画中的每一个细节,都透着不能说的爱意。而那幅获得市里一等奖的画,就是她画陶森这么多画像中最好的一张。
她也曾经想过:陶森就这样静静地看了她两年一直画着他的肖像,他怎么可能对自己没有感觉?可是,哪怕他有一点点是在意自己的,他都不会没有一句告别就静悄悄地离开,就好像他们从未遇见一样。
生活仍旧继续,好像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变。过了一年,陈鱼的第二部公开作品荣获全省二等奖,这对十七岁的陈鱼来说,是很高的荣耀。那年冬天,陈鱼高二,省会城市决定举办一个画展,展示的获奖作品中就有陈鱼的那一幅。陈鱼所在的高中组织有兴趣的同学去看画展,但是陈鱼没有去。
看完画展的同桌回来兴冲冲地给陈鱼看获得一等奖的画。陈鱼轻轻扫一眼手机,突然激动地问:“作者是谁?”陈鱼的同桌被陈鱼的反应吓了一跳,愣了一会儿才回答:“陶森。”陈鱼又悲又喜,在泪眼朦胧中,感叹着他们错过的时光。
第二天早上天气很冷,陈鱼站在去市区画展的公交车上,祈祷着能遇见陶森。陶森,陈鱼在车窗上哈着气用手指写着他的名字。写着陶森的名字的时候,陈鱼想到与陶森在小画室里待过的时光,她日复一日画着陶森的肖像是她未说出口的告白。陈鱼喃喃自语:“那幅画,画得明明就是我和你啊。”
世界上最有心无力的事也许是,我爱你,却没有办法告诉你。我怀着悲喜交加的心情,却没有办法拥抱你。
陈鱼走进画展,最显眼的一幅是那张获得一等奖的画,作者署名:陶森。一等奖旁边的画是她的画,画中的陶森像真人照片般有神。她静静看着这两幅画并肩而立,目光平静而温柔,眼泪顺着微笑流下来。
至少这幅画,让我明白,当年的我并不是一厢情愿。
有一个叫许阳的男孩一直在画展注视着陈鱼,其实他在公交车站就注意到她了。当许阳看见有个女孩在车窗下用细长的手指一笔一划写下“陶森”的名字时,他正在给他的舅舅发短信:“我今天在公交车上看见有个女孩在写‘陶森’呢。”当他看清陈鱼容貌的那一刻开始,他知道陈鱼就是舅舅一直想念的那个女孩。在陶森的画室里,有许多神态各异的陈鱼的画像。他曾经问他舅舅:“这个女孩是谁?”陶森只是回答:“我曾经的学生。”“只是学生而已吗?“许阳看着舅舅皱起的眉头,没有再多问。
当年陶森不辞而别不是没有苦衷,陈鱼永远也不会知道在当年被她认为“见家长”的饭局上发生了什么。
当年陈鱼的父亲对陶森说:“陈鱼以后的路还有很长,陶老师你也年轻有为,你应该知道我们作为父母在担心什么。”陶森立刻会意,他很诚恳地说:“我只是她的老师。”陈鱼父亲看着陶森,语气少了刚才的强硬,“陶老师,陈鱼抽屉的画里全都画的是你,陶老师,我怕你是非离开不可了。”
于是,没有告别没有解释,他彻底离开,却未能全身而退。他的确是喜欢她的,这份感情却不能光明正大,他把感情画在画里。在他的画中,黑白线条挡不住少女的神采奕奕,女孩一如初见时的美丽。他记得,他对陈鱼唯一的夸奖是:你是我见过最有灵气的女孩儿。当时的女孩笑得天真烂漫,少女的眼睛里,有陶森看得懂却不能接受的浓浓爱意。他装作不懂,师生恋是大忌,他知道未来她还有很长的路,他怕她以后会后悔。所以,不如把感情放在心底,佯装什么都不知道。谁知道,即使是这样,他还是被要求离开。
此时,陶森在登机前正准备关手机,许阳的两条短信不期而至。
“我今天在公交车上看见有个女孩在写‘陶森’呢。”
“她是陈鱼,今天在画展看你的画。”
画展的第一天,陶森在现场守候整整一天,他以为她会来。
画展的第二天,他准备登机离开,她却出现在画展。
他想起第一次看见她的场景。
“沉鱼落雁,陈鱼这个名字好。”
“陈鱼这个人也好。”女孩的率真可爱引得小画室里的人哈哈大笑。
他的嘴角泛起微笑,关了手机,登上离开这座城市的飞机。
陈鱼离开时又看了一眼陶森的画。
画中有一片森林,有安静栖息在湖底的鱼,有静悄悄停在湖旁的大雁。画的名字叫做《沉鱼落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