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嘉录》“冬至大如年”云:节前一夕,俗呼冬至夜;家无大小,必市食物以享先。在这样一个凛冽的冬至夜,看了这样一部沉甸甸阴郁郁的电影,也算是应了景。走出上海影城大门,呼吸着同样阴冷的空气,和朋友说就现实意义而言,这部电影远远超过了《好东西》。当然这部电影也并非完美,导演讲了太多小故事,太想表达反而显得虚空。一些情节的过渡也缺乏交代,明明不想要那个孩子,也有很多理由,但最后就这样毫无交代地仿佛只是飘过了一片云。不过瑕不掩瑜,我还是觉得这是我2024年看到的最好电影。
开场和结尾的两段戏,甚为震撼,是浓缩的精华。于我而言,大学里《法医学》考过高分,也打扫过解剖台,因此那些个常人很难忍受的场景,我均能接受。但开场那一段,我还是有些蒙了。朋友凑过来和我说,那是岭南那边的传统习俗,执骨。将土葬的先人请出,剔肉、去发、清洁,最后放至金塔。一上来,导演就将死亡冷冰冰、事无巨细地无情展示。虽然执骨是在白天,虽然还有明净的阳光,但是观影的我还是和捧着头颅的道生那样的手足无措。最后的破地狱展示,则是惊艳。绣满盘金绣的道袍在熠熠发光,兄妹两个虔诚、专注,最后那一跃,火星溅起、灰烬冷却。生命纵然脆弱,而期间释放的光亮亦然夺目。
据说人是唯一知晓将来死亡结局的动物,但人们往往回避这个问题,哲学家也只是思考生命存在的意义。明知道每个人的结局都一样,那么在通往结局的这条道路上还可以做些什么?要不要做些什么?而这部电影只是告诉我们哪一天不得不走的时候,需要死得漂亮,因为你的爱人和爱你的人都需要和你好好告别。
道生是个婚礼策划师,疫情改变了一切。他苦撑了三年,抵押了房产贷款,末了还是逃不脱关店的悲催命运。但上帝关上了一扇门,终究会给你打开另一扇窗。明叔的移民,让他得以接手殡葬经纪这个行当,于是和身为喃呒师傅的文哥有了交集。最初的道生,觉得婚礼策划和殡葬经纪实质没有什么区别,都是服务业,以赚钱为主要目的。他的自以为聪明搞砸了他的第一笔生意。毕竟,对于收到那么多欠款通知单的他而言,贫穷才是最大的地狱。而随着剧情的发展,几场葬礼之后,他的心境发生了彻底转变。从外包到亲力亲为,从外行人到打破行内禁锢,他无比真诚,因为他内心深处尊重这个行业。这个行当不再是谋生赚钱的工具,而是做一行精一行,必须尽最大的可能尊重先人,保留先人的体面。文哥想着的是要超度先人,而道生则执着于超度活人。
喃呒师傅带领先人破地狱,而活人也需要破地狱,最大的地狱其实除了逼仄的外部环境外,更多的是内心的心结。文玥的心结在于她渴望父爱而怀疑自己永远得不到,文哥的心结在于他深爱女儿但东方式的表达永远是沉默。还有执着于保留儿子肉身不愿下葬的母亲、苦苦哀求想见同性恋人最后一面的女子。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过一些执念,当执念越积越多,就会团团包裹自己,形成了地狱的茧。外来的力量也许会帮你破一个小洞让你暂时得以大口呼吸,但更多时候,只有自己的勇气才可以让你真正破茧而出。想想余秀华说的,“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了,我还活着“”,生死面前,任何事都可以放下。如同电影里说,每个人的人生旅途,就是买票上车。与其顾及什么时候下车,不如好好享受坐车的过程,看看沿途的风景,和一同搭车的人好好享受这一程。
片尾还出现了白居易的诗“几许平生欢,无限骨肉恩,抖擞垢秽衣,度脱生死轮。“。其实他的这首长诗里还有一句”不畏复不忧,是除老病药。“我们真的都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人了,但好在,只要做到不畏复不忧,普普通通看一场电影,也是平凡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