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井岸路边的鱼蛋档里,旁边的车流很多,但没人往这边瞥哪怕一眼。
鱼蛋不贵,八块十粒。
十几年没有见过这种地方了:几张和膝盖一样高的小木方桌,十来张胶凳,一方白铁皮架成的炉灶与一位老板娘;小小烟火,煮熟的不仅是咖喱与鱼蛋,还有浸漫的时光。而在市区,这种卖得如此便宜的鱼蛋档,早已成为石屎森林里的绝唱,寻不到。
小时候,出校门,街边热辣辣的鱼蛋是我最期盼的东西。不是期盼着去吃,而是期盼着去看。
我有一位发小。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俩天天放学去看烤鱼蛋。 烤鱼蛋的人我们就直接叫他作“鱼蛋佬”。其实他不只是烤鱼蛋,他什么都烤。而一台单车、一个尾架上嵌好的烧烤架、一个用来装食材的发黄的泡沫箱,就是他全部的稳食家当。烤鱼蛋当然是最香的啦,也是最贵:一串一串的,两块三粒,或三块五粒。 鱼蛋佬虽瘦,但动作利索;双手黝黑,微微锈红,同时布有青筋。他的妻子是我童年时代见过的最胖的女人;偶尔还能见到他的儿子,一两岁吧,见到的话总是在睡。周围有许多在地上酣睡的流浪狗。
而我的母亲不让我吃烧烤。而我又是一个异常听话的儿子呐,所以像我刚才所说:不能吃,那只能看呗。
有时,一看就是半小时。那一串串鱼蛋从箱子里拿出,摆好,翻滚,烤至微焦,用小刀划一划,涂上蜜糖,又烤烤,再划划,最后收钱。我们看得着迷,口水渗了又噎,噎了又渗,没个停歇,直至要回家了。
有次,好不容易存了十来块零花钱。而那天下午发小正好请假了,我独自一人来到了鱼蛋佬的“烧烤档”前。重重诱惑之下,我狠下心买了两串。
真怕被路边的狗给抢去呐!正当我转过身来,准备品尝时,突然发现我母亲正从街角拐了过来。刹那间,条件反射——我把手里的烤鱼蛋猛地扔到了路边的矮木丛里。后来知道,她并没有发现我的异常。其实我一直是红着脸,持续了十分钟,像个犯人一样。
后来吓得再也不敢去买烤鱼蛋了。再后来,鱼蛋佬也出了事:城管抓“走鬼”,把他的“档口”给端了。至今还记得那番场景:那天围了很多人,鱼蛋佬一脸土灰坐在地上,旁边是被掀翻的单车、烧烤架以及泡沫箱;几十串鱼蛋撒在矮木丛里。那时会想:要是那几十串都归我多好!
其实之前鱼蛋佬就逃过好几回了。每次城管杀来,整条街就好像鬼子扫荡一样。
那天他老婆儿子也在,娃儿在妈怀抱里嗷嗷直哭。所有路人呆立在原地,看着,指着,冰冷冷的。在一众城管面前,鱼蛋佬就只是坐在那里,像一个犯人一样。 后来我就回家了。
再也没见过鱼蛋佬,和他的那台单车了。而我的发小,小学毕业之后我们再也没见面了。
这就是记忆。
2017年3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