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京青麻头
第7章
带齐装备,从营地出发,沿着蜿蜒崎岖的山路往“黑风岭”上爬:两旁树木高大茂密,不时有隐藏在枝叶间的鸟儿“扑棱棱”地飞起来,“叽喳……啁啾……”地惊叫着;棕褐色的蜥蜴和各种不知名的爬虫也感知到危险的来临,在低矮的灌木丛中慌乱地钻来钻去;蒺藜开着淡黄的花,竖起周身的刺,匍匐在路面上,就像道道深绿色的阻拦索……
我照例背了双肩包,手持哨棒,四处拨拉着走在最前面;“尾爷儿”负重最轻,只背了压缩干粮和水壶,气定神闲地走在中间;乔四能者多劳,背了捆干柴,雄赳赳地横刀断后。
为了防止毒蛇小兽蚊蝇的侵袭,我们身着厚迷彩服,裤管塞进高帮的防滑靴里,扎紧了袖口领口,还戴了副手套,可谓严严实实、密不透风。不过这样一来,安全系数虽明显提升,舒适系数却大大地降低了——爬山时呼吸不畅,排汗不利,衬衣贴在肚皮和脊梁骨上,实在太难受。
最初的一段山路比较平坦,只需身体稍稍前倾,双足微微发力,便可轻松行进;渐渐的,山势陡峭起来,若再继续爬坡,就得弯腰驼背、全力以赴了;至于到了极险峻处,除手脚并用蹬着岩石拽着枝丫小心翼翼地攀援外,剩下的还要看运气了……
所幸运气不坏,岩石和枝丫都很结实,经受住了严酷的考验。终于,在大约耗费了吃光两大盆方便面的时间后,我们三人气喘吁吁地一屁股坐到了“黑风岭”半山腰的空地上。
秋风徐徐吹过,清凉弥漫开来,放眼四周净是蓝天白云,辽阔而爽朗,我边擦着汗边惬意地欣赏风景:山下的树木葱茏苍翠,池塘里水波粼粼,覆盖着遮雨帆布的营地由上而下望去就像块墨绿色的苔藓;远远的,西北方向的山坳里,隐隐有炊烟混合着薄雾缓缓升起,那就是姥姥家——卢家崖村了。
太阳虽已偏西,光线也不甚刺眼,但视野内的景物仍能清晰可辨——看来距黄昏还早,我们应该有足够的行动时间。
休息一阵,待体力恢复后,整理行装,开始了一段最关键又凶险的旅途——寻找“黑棺材洞”的入口。穿过空地继续往上爬,行了大约20步,仰首便见一座高大险峻的山峰赫然耸立在面前,将去路堵得严严实实——岩壁陡峭而光滑,猿猱难居,人类决计无法攀援上去;山峰底部,周遭尽是横生的灌木荆棘、离离野草。噫吁嚱,危乎高哉!敢问路在何方?
“小兄弟,接下来,该往哪里走?”“尾爷儿”手搭凉棚,茫然四顾道。
“纪爷,不忙。这边其实有路,只是被遮挡住了。”我淡定地指着北边的灌木丛答道。
“唔哦,好~,有路走就好!”“尾爷儿”放下心来,满意地频频点头。
我没理会“纪爷”激动的表情,只管继续说下去:“拿砍刀劈断树枝,铲掉蒺藜和野草,就会露出沿山峰弯曲而上的小路,顺着慢慢爬,绕到山的东边,就能抵达‘黑风岭’的顶点,那个有‘仙踏洞’和‘仙梨石’的地方。”
“嗯!好,奇异、险峻,果然是造化灵秀、鬼斧神工哪!”“尾爷儿”抚须赞叹,情不自已。
听到这番话,我很有些骄傲,不禁得意洋洋地睥睨向乔四,看看他的反应如何。乔四一脸苦相,颇不耐烦,想催促赶路又怕打扰纪爷的雅兴,只好把怨气发泄在旁边那些可怜的花花草草上,将三尺长的砍刀舞得“呼呼”生风……
过了一会儿,“尾爷儿”心绪平静下来,忽然皱眉抬眼,如梦醒般地惊问道:“不对啊,窦小弟。咱可不是来登山望景的,说好的‘黑棺材洞’的入口呢?捉住‘青麻头’才是正经呀!”
我一愣,指着南边的灌木丛,敛容严肃道:“沿这里下去,在尽头的崖壁处就会发现个黑森森的洞口,那就是了。虽然我没亲自去过,但据说那里毒蛇出没,可千万要小心!”
“哼哼,小心个屁!瞧把你给吓的!咱装备精良,浑身都撒满了驱蛇粉,怕鸡巴毛啊?!”乔四憋不住嚷叫起来,污言秽语直往外喷。
“嘿~,我操!振彪哇振彪,你还真是‘彪’啊……好心当成驴肝肺,算了,啥也别说了。”我被抢白得面红耳赤,气鼓鼓地抱起膀子抬眼望天——惹不起,咱还躲不起吗?
岂料,竟还真是躲不起。乔四倒提着砍刀,满脸横肉乱颤,大咧咧地冲我一伸手,喝道:“快点,拿过来!”
“什么?!”我大惊,不由自主地捂紧胸脯。
“棍子!”乔四豹眼环瞪。
“干,干么?”我本能地觉察到危险,迟疑着问。
“打草惊蛇!懂吗?!瞧你傻了吧唧的熊样!”乔四就像个更年期的老娘们,似乎快要被体内那股内分泌失调的邪火烧得无法难耐了。
我一听更害怕了,急慌慌地喊:“不!不行。那‘索命黑棺材’毒性太强,乱窜乱咬起来,咱们都得玩完!”
乔四却毫不在意,“唰”地将刀入鞘,挂在腰间,又卸下干柴,从我手里拽过哨棒,使劲捏捏,嗤笑道:“嘿嘿,索命黑棺材?哼!任它毒性再强,也怕闻到咱身上的味儿,他妈的,全都得给吓得屁滚尿流!”
“唔,不要大意,还是小心点为好。”“尾爷儿”严肃地叮嘱道,同时拉我远远地躲开。
乔四弯腰系了系鞋带、塞好裤管,又起身检查了领口袖口,最后戴上副手套,懒洋洋、面无所谓地答道:“嗯哪,您老就放心吧。俺自个儿一人打蛇,也不知是第几回了。”
既然如此,好吧,谈话到此结束。乔四,勇敢往前冲,看你的了!
因为躲得够远,又有高手在前面挡护着,所以我和“尾爷儿”的安全系数自然就很高了。虽然我们仍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却并不怎么紧张和恐惧,甚至于我竟萌生了迫不及待想看热闹的意思。
斜阳,西风,酉时,山势险峻,荒草枝蔓乱舞——煞气初动,宜刀枪,忌温和。
乔四昂首跨立,神情漠然,哨棒立在背后,暗暗运功:身形慢慢下蹲,扎稳马步;同时舒展双臂缓缓高抬,举轻若重般地将哨棒渐渐横亘过来;肌肉隆起、血脉喷张,真气充盈得好比滔滔江河一般,连绵不绝、奔腾咆哮……
“嗬啊~,开!!!”石破天惊一声吼,乔四突然旋转着拔地而起。
“啊呀~!”我和“尾爷儿”相顾失色,提心吊胆——俺滴个娘!这一嗓子喊的,动静也忒大了,蛇窝还不得炸了营嘛!
正茫然不知所措呢,就见乔四使出棍法中的“劈”字诀,棍随身转,借势冲砸,呼啸生风,如泰山压顶般力若千钧、不可阻挡。
“轰~!咔嚓~!哗啦~!……”断枝纷飞,落叶飘散,哨棒上沾满了墨绿的草屑。
乔四凶神恶煞、面目狰狞,紧接着使出“拨”字诀,棒尖迅猛灵活地磕探地面,左右摆动,灌木丛一阵“簌簌”乱抖——这招使得好!但有毒蛇,必即刻被拨拉到两边去了。
我和“尾爷儿”瞧得真切,心下大安,不禁暗暗赞叹。
谁知乔四竟还有后招,起身抽棍,单手持中段,摇肩晃膀,使出最凌厉的“封”字诀来:哨棒旋转如轮,“呜呜”生风,尘土落叶齐飞,棍影重重叠叠,眼花缭乱,令人目不能视、口不能言,当真“十步一杀,霸气了得”!
我看得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朝他狂奔去,纳头便拜:“师傅!请收下徒儿罢!”
当然,尽管很想,却不敢付诸行动——倘被那混元真气棍风给“扫”了,可不是玩的,外表“全须全尾”的好着呢,内瓤子里可全烂了。(武侠小说都这么写的)
拜师有风险,入行需谨慎;此事按下不表,全力以赴捉住“青麻头”才是老正办。
或许是情报有误,或许是乔四的打击效果太好,又或许是灰尘草叶什么的迷了双眼,总之,我和“尾爷儿”直勾勾瞅着,却连个“活物”也没见到:不但没有毒蛇蜥蜴黄鼠狼,连寻常的草蜢蚂蚱蜈蚣蚰蜒之类的也都统统消失了,整个灌木丛干净得好似刚洒过农药一般。
乔四显然注意到情况不对,收了功法,以棍拄地,呼吸急促,脸色阴沉。
我尴尬地挠头,想不明白:怎么会与传说中的不一样?那至奇至毒的“索命黑棺材”呢?
“尾爷儿”也想不明白,正皱眉捻须,闭目思量。周围一时寂静,只有“飒飒”西风。
突然“哐啷!”一声,惊得我和“尾爷儿”齐齐望去:乔四猛地甩开哨棒,“唰”地抽出砍刀,划出一道闪亮的弧线,“嗤”地削断一截树枝……
“黑棺材!”
“白棺材!”
“花棺材!”
“鸡毛都没一根!”
“瞎他妈耽误功夫!”
“……”
乔四一边恨恨地嚷嚷,一边舞出团团的白光,刀锋所触,草木尽皆腰斩。
我听了,脸一阵红一阵白,心里又是愤懑又是委屈,咬牙切齿暗骂道:日够他娘倒好的!怪我么?长虫是我家养的么?是我不让它出来咬你的么?真是,笑话!
报怨归报怨,当看到“尾爷儿”捡起哨棒走上乔四刚刚开辟出的小道时,我叹息着摇头,无奈地抱起干柴,跟在后面。
路面坑坑洼洼、高低不平,遍布着零乱的碎石和盘绕的树根,我负重超标又视线受阻,只能小心翼翼、步履蹒跚地往前挪,所以不知不觉就被落远了。
尽管如此,我却并不着急,不时走走停停、左右观望,但凡见到些颜色乌黑、弯曲螺旋的物体,总要停下来屏息凝神地仔细辨别一番。不是因为惧怕而谨小慎微地打探,恰恰相反,我是极为热切地想要寻到一条活蹦乱跳的“索命黑棺材”,然后骄傲地指点给他们看:瞧瞧!都瞧仔细喽!油光锃亮的黑纹,前窄后翘的棺材头,忒长的毒牙,墨绿分叉的芯子,游走灵活、疾如闪电……哈哈,怎样?厉害吧?开眼了吧?长见识了吧?我可是从不会夸大其词,没有根据随便乱讲话的哟~!
之前还恨不得此生不复相见,现在却又巴巴地盼着一睹风采了——唉!不得不说,造化弄人,怪诞多变啊!
在龙蟠虬结的灌木丛中找寻黑蛇,似易实难、亦真亦幻,颇有戏剧性:粗粗看时,胆战心惊、面无血色,满眼里尽是盘着的、卷着的、阴凉地儿待着的、四处遛达闲逛的“蛇”们;屏息凝视片刻后,便长舒一口气,脸色红润起来,哦~,原来是一节树根呀!再望向稍远处的“蛇”,一动也不动,唔~,也是一段树根呀!细细地审视完一圈,心绪竟安定得有些失落,怎么全都是些树根呐?!想当年,“索命黑棺材”,名号何其响亮、功业何等厉害,声震百里、神出鬼没,不知坏了多少江湖好汉的性命,如今时过境迁,竟也“蔫”了,只区区几棍子就给吓得无影无踪了!
穿过灌木丛,荒草逐渐稀疏,到处裸露着尖锐的碎石和淡黄色的沙砾。周围一览无余,不见任何活物,我彻底死心,抱着干柴跨步疾追,不料却结结实实地撞在“尾爷儿”的身上。
“啊~!纪爷,对、对不起啊!刚才只顾得……”我撂下干柴,急急忙忙地道歉。
“嘘~安静!你看那边。”“尾爷儿”伸手制止了我,朝左前方不远处的乱石堆努努嘴。
我顺着定睛看时,瞳孔突然像遭针扎般地猛一收缩,冰凉的寒意从心底涌上来,身体瑟瑟发抖,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嶙峋的怪石堆中赫然趴伏着数十条毒蛇,个个背部漆黑,蜿蜒蠕动,显得极为阴森恐怖。
“黑黑、黑……棺材!”我大惊失色,嗓音早哆嗦得跑了调。
“嘘!禁声!”“尾爷儿”慌得一把捂住我的嘴,低声耳语道,“窦小弟别紧张,是蛇蜕。”
“蛇~蜕……是什么东西?”我神志尚未清醒,迷惑不解地反问。
“咳、咳!”“尾爷儿”清清嗓子,警惕地扫视一圈,“哦,就是蛇蜕掉的皮。”
我恍然大悟,顿时脸红到了耳朵根——怪不得那“蛇”摇摆得如同鬼魅一般轻灵飘逸,敢情原来是蛇皮被风吹得啊!嗐!被吓成了这副熊样子,实在是太丢人。
“既然如此,那还怕啥?!我拿棍子过去挑了它们!”识明真相后,胆壮豪气生。我慷慨激昂,奋勇自荐。
“妈了个巴子的!你傻呀?有蛇皮的地方就有蛇,要是戳炸了,乱蹿乱咬起来,咱们还不得都他妈的玩完?!”一直默不作声、横刀戒备的乔四突然发起狠来,极不耐烦地训斥道。
我一下怔住了:我去,这话没毛病,可咋听着这么耳熟呢?
“不是……咱们……都有驱蛇粉护体吗?”呆了片刻,我小心翼翼嗫嚅道。
乔四乜了我一眼,没说话。“尾爷儿”则轻捋胡须,用了低沉缓慢的语调解释道:“此处临近毒蛇巢穴,左右又是巨岩和悬崖,没有闪转腾挪的空间,闹崩了,驱蛇粉未必能确保安全无虞。”
“哦~,这样啊。那接下来,该怎么办呢?”我好奇地继续追问。
“嘿嘿,不呢~忙!”“尾爷儿”突然弯曲右手,悬空端着,摇头晃脑,京腔京韵地念白起来,“山~人~自有呢~妙~计!窦贤弟~莫要~焦躁难当!”
“锵锵、咚锵、锵!”锣鼓铙钹什么的齐响,随即京胡等众弦乐拉出紧凑、挺拔的过门。
“(西皮二六)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兵……”
画面如此诡异,我顿时目瞪口呆,彻底懵圈了:大爷,咱身处四战之地、凶险万分,您咋还唱上了呢?您是主心骨,要是精神失常了,俺俩可咋整啊?!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