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京青麻头
第2章
从蟋都古镇的窦家村一路往东,从宽阔平坦的柏油路过渡到轻微震颤的水泥路,再经过一大段“吱啦”乱响、上坡打滑、转弯侧溜的简易砂石路后,就迎来了歌里唱的“山路十八弯”的羊肠泥巴路:道路蜿蜒起伏、崎岖颠簸,兼具侧溜与打滑,还有“吱啦叮当”的伴奏声,比起坐过山车可要惊险刺激的多了。
“尾爷儿”跟班的车技真是非同寻常,改装后的越野车也是质量过硬,所以尽管山高路远坑深,尽管人和车都被摇晃得快散了架,但毕竟没抛弃没放弃、没抛锚没熄火,坚持着抵达了无路可走的终点——于是,“黑风岭”便真的就在眼前了。
“奇峰孤耸,斧劈剑削;林密草莽,四面来风。好个凶险的所在!”“尾爷儿”捋胡惊叹。
“这么多年过去了,还和原来一个样。”我故地重游,很是感慨。
“妈了个巴子!这是什么破地方?蚊子贼多!”跟班正被一群飞虫围攻,两眼冐火,烦躁难当,不胜其扰之下便扯开东北老腔骂将起来。
我悚然一惊,立刻闭嘴,有些害怕地望着他。
“乔四!休得胡言乱语!自古拿蟋蟀就是吃苦受累的行当,你要撑不住,大可以滚回去!”“尾爷儿”眉头一紧,高声呵斥道。
乔四闻言,脸色一窒,不满地咕噜道:“哼,就你懂。”
我在旁边干站着,挺难受:这还没开张呢,自己人倒先“内讧”起来了,前途堪忧啊!
“当然了,你一路开车辛苦,待会儿搭起帐篷,你先休息会儿。”“尾爷儿”见乔四不再发牢骚,神态也就缓和下来,改为温言抚慰。
乔四的确手脚麻利,搭起帐篷来又快又好:他先找着块隆起的干燥平地把车停好,车头正冲着西边的路口,以便及时撤离;再打开厚厚的军绿色遮雨帆布,罩住越野车,帆布的东西两边分别由“尾爷儿”和我拉着,他则在南边距车身2~3米远的帆布圆环上系上防风绳,并牢牢拴在砸进石缝中的地钉上;然后在距北边车身7~8米远的地方,东西平行着立起两个2米多高的金属支架,并固定好,以撑开遮雨帆布扩大其内部使用空间;最后用防风绳和地钉拽紧所有帆布四周的圆环,再用几块大石头塞在车轮下以防止溜车,就大功告成了。
至于各自休息放松的旅行帐篷,颜色鲜艳、造型优美、紧凑实用、设计合理,不但有相互隔离开的外层和里层,还有底垫和纱窗,既保证通风透气又防止蚊虫叮咬,因此居住起来倒挺舒坦。三个帐篷在遮雨布下呈“品”字型分布,“尾爷儿”靠近越野车北面最安全,我靠近东边的金属支架盯住山岭的方向,乔四则靠近西边的支架把守住来时路口——“排兵布阵”很见功力,果然是“老江湖”啊!
用于捕捉蟋蟀的装备,比如迷彩服、水靴、手电筒、矿灯及电瓶、打了“三合土”底的瓦罐、网罩、皮筋、饵料等都锁在后备箱里;我们各自的衣服及必需品,包括食物和饮用水,打火机和药品,以及攀援绳和折叠刀等都分门别类堆放在车箱里。
忙完这些后,已是傍晚时分:夕阳的余辉染红了半边天际,“黑风岭”顶端的圆形巨石也被照耀得红彤彤的,像团火球一般,煞是好看;山谷里的凉风渐渐弥漫汇聚起来,吹动草树枝叶“簌簌”作响,给人以神清气爽的感觉;画外音也不错,各种昆虫在鸣叫,不知名的鸟儿在欢歌,远处的水塘里传来青蛙兴奋求偶的吆喝……
乔四正在他的帐篷内酣睡,发出沉重的呼噜声——看来的确是累坏了;“尾爷儿”和我则收拾停当,准备四处溜达溜达,其实就是打探一下周围的环境为晚上的抓捕做准备。我们俩都换上了长衣长裤的迷彩服,没有戴帽子也没有穿雨靴而穿了运动鞋,为的是更轻快透气更灵活方便些——毕竟不是“真”捉蟋蟀嘛;可是“尾爷儿”又拿了网罩和近半米长的平口螺丝刀,还有团成好几匝的细铜丝和一个看起来颇为神秘的小黑盒,不知有何用途;我则背了个防水的双肩包,里面装了10个用皮筋套好的瓦罐和两只手电筒,手里还提着个装满水的军用水壶——看这架势,分明就是要去“真”捉蟋蟀嘛!
“纪大爷,咱不是光走走看看吗?怎么还带这些东西?乔哥一人在这儿不会出意外吧?”我疑惑又有些担心地问。
“没事儿。乔四武艺高强,非常警惕,且这里荒凉偏僻,人迹罕至;帐篷外又撒了一圈的驱蛇粉,毒虫鼠蚁什么的也近不了身。”“尾爷儿”轻松地说。
我放心地点点头,又问道:“不是说好夜里才行动吗?乔大哥醒了会不会怪罪我们?”
“呵呵,他敢!当年要不是我替他还清了赌债他早叫人给剁去只手了。”“尾爷儿”捋着胡须,神态倨傲,“再说了,拿极品蟋蟀是个运气活儿,得时刻准备着,万一咱这趟遛弯儿遇见‘青麻头’了呢?”
专家就是专家,瞧人家这敬业精神!我佩服得无话可说,亦步亦趋跟在“尾爷儿”的后面。
营地的北边是块一览无余的开阔地,没有灌木丛,草也稀稀落落的不甚茂盛,不需风吹便可以裸露出大小岩石的粗糙纹理;南边则因为有了池塘和流水的缘故而变得风光大不相同,在厚实且富含营养泥土层的滋养下,这里草木葱茏、鲜花盛开,蝶舞蜂飞、鸟鸣蝉噪,生机勃勃。
“尾爷儿”蹲下身,拨开草丛,拂去枯叶,掘出一捧湿润的泥土来,用力捏了捏、捻了捻,又凑到鼻子底下嗅了嗅,片刻后竟伸出舌尖舔了舔,皱皱眉,然后紧闭嘴巴、阖上双眼,一动不动了。表情凝重,若有所思,似乎在回味,又似乎嫌不太好吃。
举动如此怪异,让人纳罕发毛。我怔怔地理不出个头绪,便好心提醒道:“哎呀,脏!您、您这是做什么?!”
“噗~呸、呸!”“尾爷儿”仿佛梦醒般地连吐几口唾沫,满脸通红地兴奋道:“看!钙质褐色土,酸碱适度,干湿恰当,最适合蟋蟀生长了。”
听闻此言,我虎躯一震,如遭电击:厉害啊,嘴巴都快赶上测土施肥的仪器了,大高手!
“窦小弟,别愣着,快给我倒点水,洗洗手。”“尾爷儿”甩掉泥巴说。
我拧开壶盖,倾倒出细细的水流,“尾爷儿”就势洗净手,又接过水壶漱了漱口,方才意气风发地指点着“黑风岭”道:“此山险恶,在于不‘藏风’;然,偏有股清泉渗出,汇聚成池,钟灵毓秀,贵在‘纳水’。一邪一正,一恶一善,一险一贵,啧啧,实乃天地造化啊。”
“尾爷儿”的话听起来似乎很有几分道理,可我对“风水玄学”什么的一窍不通也不感兴趣,总感觉那是“事后诸葛亮”们编出故事来骗人玩的把戏,何况现在又被一群蚊子和飞虫围攻得焦头烂额了呢,所以就渐渐地颇有些不耐烦起来。
“‘尾爷儿’,您瞧见哪里有大蛐蛐,咱把它逮了来,放到罐里,岂不干脆!”我实在按捺不住,昂声说道。
“嗯~?急什么!”“尾爷儿”眉毛一拧,脸色不悦。然尔少倾却凌空挥手一戳,自信笃定道:“那里,有片向阳的斜坡,位置极好,草密而林疏,采光而隐蔽,既通风排水又饵料众多且天敌较少,最为理想不过,必有大蟋蟀。”
目标既定,事不宜迟。未待“尾爷儿”捋完胡须,我便左手网罩右手螺丝刀“杀气腾腾”地奔将过去:呔,众蛐蛐听好!爷来“收割”你们了,大个儿识趣的快到瓦罐里来!饶尔不死!
身后的“尾爷儿”见状大惊,一把没拉住,瞪眼急吼道:“兄弟切莫乱翻,走了大虫!这片斜坡面积大,咱只拣最西北角探查即可!”
“尾爷儿”的方法确实科学可靠,既避免疏漏又不会对环境造成大的破坏:先划定出一个边长约10步的正方形搜索区域,标记好四个角,然后两人并排沿东西方向以S形自北向南逐行扫描,仔细搜索大个儿蟋蟀或可能藏有大个儿蟋蟀的洞穴,并视情况不同而灵活捕捉。
“嘘~轻些声。”“尾爷儿”弓着腰,侧过脸来对我说:“刚才我们踩了一圈,大部分蟋蟀会因为害怕而躲进洞穴深处,但也有少部分会弃穴出逃,隐藏在草根底下,所以我们动作要特别轻巧,千万不要惊跑了它们。”
我一阵脸红,连忙点头示意,心里很羞愧:一定是我的脚步太重了,虽然天色昏暗负重较多且斜坡难立足,但毕竟是年轻力壮又有手电照明呀;对比50多岁的“尾爷儿”,他举止舒缓、镇定有序,拿着手电筒和网兜,弯腰低头,专心致志盯着地面看,灼灼的目光好似两盏扫来扫去的探照灯。
茂密草丛的深处真可算是各类昆虫的天堂:除了“嘤嘤嗡嗡”乱飞乱撞惹人讨厌的苍蝇蚊子蛾蠓外,还有通体碧绿唯翅膀淡蓝透明的草蛉虫、甲壳鲜亮缀有红点或黄点的斑蝥、蚂蚱竖起细长的后腿展翅一蹬就弹出好远了,数量众多的蚂蚁和瓢虫四散开觅食,蜿蜒爬行的千足虫不时地钻进泥土里去了……
也见到体型甚小的“二尾”(雄蟋蟀)“嘟嘟”惊叫着逃命,体型甚大的“三尾”(雌蟋蟀)张惶失措地乱窜;没空搭理它们,我们要的是“青麻头”——百年不遇的“虫王”!
然尔,草海茫茫,无觅处,它究竟会躲在哪里呢?
正当我腰酸背疼腿抽筋,双手撑住膝盖想要歇会儿的时候,走在前面的“尾爷儿”突然停住了,低声道:“嘘~慢些,这里有个大蛐蛐洞。”嗓音颤抖,透着努力压抑的兴奋。
“哪里?”我一听立马精神了,随口答应着挤过去一看,哇~不错!是有个像“接了(liao)龟(蝉的幼虫)”洞的圆孔,周围还有些细小的土粒。
“怎么办?咱,开撬吧?”我攥紧螺丝刀,迫不及待地问。
“不行!”“尾爷儿”语气严厉,不容置疑,“你先把洞口四周的草给拔了,清理出直径约1米的空地,防止它藏匿起来;我负责照明和拿网兜戒备,只要它一冲出来,保管当场罩住。”
于是我就开始拔草,为谨慎起见,我抓牢草根,逐渐发力,以期悄无声息、破坏最小地达成预定目标。然尔这样根本行不通,草太茁壮了、根系太发达了,不使劲薅不行,使劲薅了又必定会带出大块的泥巴并伴随响亮的断裂声。
那时的我络腮胡子还不像现在这样茂密,但正值年青,且爱面子,更是血气方刚,扯了两下没拽动,便上了火:一个马步扎得稳当,两条粗壮的胳膊一抖,便要运用爆发的猛力来个“旱地拔葱、土崩瓦解”……
“贤弟且慢!给你刀子,只须齐根把草割了便可。”“尾爷儿”眼看情形不对连忙制止道。
我一愣,暗自埋怨:果然姜是老的辣啊!此法甚妙,何不早说?!
于是我转而拿刀给这片草地“剃头”,左手拎起草叶,右手轻轻一挥,“嗤!”根茎分离,干脆利落;凭借强健的肌肉和锋利的刀子去割刈野草,是人生的一大快事,我很快便全情投入、大杀四方、不能自已,恰如虎入羊群一般。不一会儿就圆满完成了任务。
“行,可以了。”“尾爷儿”点头赞许道。
我挺高兴,趁热打铁道:“嘿嘿,小意思。那什么,纪大爷,咱开撬吧?”
“哎呀~休得鲁莽。”“尾爷儿”伸手阻拦道:“硬撬风险太大,容易损伤虫体,我有‘十步迷魂香’,可将它引诱出来。”说完很自付且得意地捋着山羊胡须。
接下来,我好奇地看到“尾爷儿”从怀里掏出个神秘的小黑盒来(对,之前提到过的),小心翼翼地旋开,露出里面紫红色印泥样的药膏,然后拿指甲挑了少许,抖落在下坡距蟋蟀洞口20厘米左右的地方,随后起身拧紧盒盖,揣进贴身的衣兜里了。
刹时,空气中弥漫开一股奇怪的味道——就像是咸菜疙瘩酸馊、米粥熬煳了似的。
“这个,管用吗?闻着也不香啊?”我捏着鼻子,满腹狐疑地问。
“呵呵,管不管用,待会儿你就知道了。”“尾爷儿”信心十足地搓手笑道:“这‘十步迷魂香’严格按古法炮制,费工费时,殊为不易;量虽小,药性却强,蟋蟀万难抵挡其诱惑;要不是看天黑了,赶紧回去,我还舍不得用呢。”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