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清明,我下了趟江南
“清明时节雨纷纷”果真很江南,某个雨天我找了座茶楼小憩。
雨停了,临走时,珠帘后走出一位女人,是这的女主人。
一身烟青色旗袍,长发用檀木簪低盘着,眉眼间很有韵味。
我回头,她浅笑着说,你的眼睛很漂亮。
刚想道谢,她递给我一本诗集,“我想,你会喜欢的。”
我有些茫然,但依旧礼貌收下了。
撑起那把淡青色的油纸伞走进烟雨中,雨砸在伞面上,声音格外熟悉。
我顿了顿,抬头好好看了一看这江南。明明第一次来,江南是真的会让你容易触景生情。
回到民宿,我把诗集放进包里。
我不太爱读诗,门外的雨还在下,顺着屋檐滴在青苔石阶上。
想到那些淋雨吟诗的文艺青年,我大概是不解的。
几日后,我从江南返程回家。
坐着的是绿皮火车,在摇摇晃晃的火车上,在看着这片江南好景,突然想起那本诗集。
是突然的,是没预兆的,像是命运使然,我拿出了那本诗集。
这本诗集的封面是空白的,打开书的扉页,像是落款像是序言,只只两字:
重逢
透过这两字,我的眼泪不直觉落了下来,滴在这字迹上,晕开…
自那时起,我每晚读这本诗集,每一篇长短不一,写的不是我喜欢的风格,但莫名熟悉,主人公是“她”而且都没署名。
但我感觉,这是为我而写,在这细腻的江南。
有时我会做一个梦,梦里依旧是江南,油纸伞合起靠在木桩上。我停在那家茶楼隔壁,茶楼的女主人站在楼顶,穿着暗红色的旗袍。
江南云雾氤氲,我看不清她的脸,她似在吟诗。
整片江南这一刻都安静了,连雨都停在了半空,只有她的声音自远及近。
“人间处处,春花杏雨急急落,车马春山慢慢行,风雨啊,什么也别告诉他,别去扰他清梦。”
接着她就这样,纵身跃下,暗红色绽放在清寂长生的江南。
我从梦里惊醒,满脸的泪,还湿了我的枕。
摸到手机,凌晨三点,无法入眠。
自此我开始频繁做梦,在梦里,我像是走过了她的一辈子。从少时到她跃楼而下。但我从未看清她的脸。
她是江南书香门第的小姐,二十岁时爱上了隔壁私塾念诗的先生,他温文尔雅清冷淡漠。
她常到先生爱去的茶楼谈弹曲,有时碰上他,会对她笑一笑。
接着临窗而坐,读一本诗集,不时随手记下一两句,又夹进书里,她就这样痴痴每日时光。
直到某一日,他再未来过,怎么也打听不到他的去向。
可她依旧去弹曲品茶,他也真的没来了。
若干年,他回来了。不再是那书生般灰蓝色长褂了,穿起了西服,大气端庄。嗯,和身边挽着他的小姐很般配。原来这就是他不来了的原因。
消息传到茶楼,说这小姐是上海的,羡煞旁人的很呐。
后来他又回去了上海,而茶楼原主人,欲将茶楼转让。她毫不犹豫接手了,日日坐在窗前发呆。
终于在一个雨天,她顺着木楼梯踏上了顶楼。在他先前常坐的地方,留了一封信笺。
“你走后我常读诗,如果配上曲子,也该是极美的吧,若有机会 我也想读读你的,只是可惜了,我们还从未向对方送出自己的名字 。”
一阵风起,纸飘出窗外,她就随着这封信落在了江南大地上,开出了暗红的花。
又一年清明,我再来江南,再撑着那把淡青色的油纸伞。想再光临那座茶楼,寻找那烟青色旗袍的女人,寻找故事的起源。
可在这生活了几十年的老人,都不曾记得这有一座茶楼,和那个顶美顶美的女人。
只有我记得,以诗集为证。
回家前,我来到这座巷口。又下了雨,淅淅沥沥。 我撑着伞迷失在江南的深巷子里。
路上的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从尽头缓步走来,他没有撑伞,脚步声由远及近。
我与他擦肩而过,怀里抱着那本诗集不慎掉在地面上溅开了几滴雨水。我和他几乎同时转了身,那一刻雨停了吗我不知道。
像和某段记忆缓缓重合,日日走进茶楼的他,安静坐着读诗写作的他,对我浅笑的他。
我的脑中一片空白,他替我拾起了那本诗集烟青色封,我不知道脸上是不是眼泪还是雨水了
他打开扉页,他说
“人生何处不相逢”
世人莫羡江南景呐,风雨楼外多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