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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末日】
1、新婚与葬礼
新婚派对圆满结束,送走了最后的宾客,阮芷一脸倦容,心里却满溢了幸福,接下来终于是甜蜜的二人世界,心爱之人即日起就完全属于她了。
她朝谢延之温柔一笑,她之前已经自己偷偷计划了很久,要尽力让这个新婚之夜令他难以忘怀。
谢延之回她一笑,又轻轻吻了她的额头,可能是今日应酬太久的缘故,他的笑容有些僵硬。
新婚夫妇二人一起将派对留下的狼藉收拾得差不多了后,她带着一丝娇羞对他说:“你等我一下。”说着就要去卸妆洗澡。
可看到他的表情仍有些怔怔的,似乎是累坏了,她心疼地将他拉到沙发上坐下,又给他泡了一杯他平日爱喝的红茶。
他双手捧过红茶,轻声说了声:“谢谢老婆。”眼神却有些躲闪。
她一眼看出他有心事,挨着腿坐到他旁边,关切问道:“亲爱的,你怎么了?还在为我妈的态度不高兴?”
谢延之摇摇头说:“咱妈着急回去照顾咱爸,提前离开完全可以理解的。”
今日婚礼,阮芷父亲因为长期卧病在床,没能亲身参与,只能靠网络连线婚礼现场大屏幕说了几句祝福的话。阮芷的母亲来到婚礼现场待了一会儿,脸色很不好看,又借口要照顾丈夫匆匆离开,明眼人都能看出她对自己女儿婚姻的不满。
阮芷叹口气说:“我妈又是这么个又臭又硬的脾气,说到底她还是对你的病很介意。”
谢延之苦笑:“也可以理解,这世上不会有母亲愿意把自己女儿嫁给有怪病的男人。”
“这有什么,不就是无法生育,衰老得慢吗?又不是严重影响日常生活的疾病。衰老得慢这一点我求之不得呢,恨不得你一辈子都是年轻养颜的帅哥。至于无法生育,现在医学科技这么发达,说不定能医好,就算不能治好,咱们抱养一个或者不要孩子也是可以的。”阮芷望着他的眼睛坚定地说,又握住他的手。
她感到眼前的爱人心里不安,伸手想把他拥到怀里,给他些安全感。
谁知谢延之眼神一暗,躲过了她的拥抱,在她疑惑的目光中,他低下头说:”老婆,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没跟你说。”
“什么事?”她问。
他做了个深呼吸,开口道:“我时常想,从某些方面看来,我好像不算一个人类。”
“什么?”阮芷望着眼前这位交往了近十年,再熟悉不过的男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们做过最亲密的事,她清楚他的体温,他的睡颜,他鼓起勇气要做什么事时会先做个深呼吸…….
她一度敢说知晓他的一切,出身科研世家,爱好文学艺术,专职研究生物科技,他睡觉磨牙,轻度洁癖,不能吃辣,咸口较重。
最重要的是,他从不说谎。
面对她诧异的目光,他又做了个深呼吸,再次开口:“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真正的谢延之,在他十岁那年死去了,我只是爸妈创造出来的一个替代品。”
“什么意思?”她试图理解他的话,“你之前有一个哥哥,他夭折了,你爸妈生了你,作为他的替代品?”
他摇头否定道:“我不是爸妈生出来的第二个孩子,而是他们创造出来的一种,怎么说呢,一种继承了原来的’谢延之‘一切的奇怪生物。”
阮芷愣住了,她见过“谢延之”十岁之前的照片,与十岁之后的谢延之的照片,两个人一模一样,她想到了克隆技术,但马上就否定了,谢延之与她同年出生,如今两人都是二十八岁,若眼前的谢延之真是十岁夭折的“谢延之”的克隆人,那应该岁数比她小很多。
谢延之解释道:“你知道,我爸妈都是专攻生物科技的,他们两人平日忙于钻研科技,在家中也设有专业的实验室,很少有空管孩子,原来那位谢延之十岁那年,偷偷溜进妈妈的生化实验室,不慎感染上一种致命病菌,当夜死亡,我父母忙于工作,半夜回来发现后,肝肠寸断,追悔莫及,正好那时,国家在银河系以外的类地行星上发现了一种特殊的微生物,这种微生物生命力异常顽强,神奇的是,这种微生物还能复制地球生物细胞内的遗传物质,将自己发育得和地球生物的细胞一模一样。当时,这种微生物还是国家至高机密,只有包括我爸妈在内的少数研究员知道其存在,可当时我父母爱子心切,便违反规定偷偷将那种微生物带回家,依照谢延之的体细胞一比一培养了一个从记忆到指纹都一摸一样的‘人’,那就是我,我和原来的谢延之连脑细胞都一样,我继承了他的一切,可严格来说,我并不是他,我是个一出生便有十岁的怪物。”
阮芷听得发愣,仿佛在听一件天方夜谭的事,可她知道眼前这男人,是她见过最不会撒谎的人,谢延之说完一番话后,她张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阵,谢延之又开口道:“还有,我无法跟你生孩子,并不是因为我有疾病,而是即使组成我的外星微生物能完美复刻成地球生物细胞的样子,本质上却并不是地球生物。而且,这种外星微生物生命力比地球生物强,因此我不会生病,也不会衰老。”
阮芷不禁回忆起她得知谢延之患有“隐疾”的那天。
那天是她第一次到他家见家长。
饭桌上,他母亲小心翼翼地向她提起,谢延之患有一种极其罕见的怪病,和“早衰症”相反,衰老迟缓,不能生育,因为过于罕见,医学上还没有有效治疗方法。
那时她见他红了脸,低着头一言不发,本以为他是在为没有早些告诉她有病的事脸红,原来他是在为自己母亲的谎言而脸红。
此时谢延之红着眼,目光中透着些许期待与哀求:“这就是我唯一瞒着你的事了,你知道了我的全部,还能接受我吗?“
阮芷用力咬嘴唇良久,嘴里尝到了一丝血腥味,才故作冷静地开口:“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为什么要领了证办了婚礼之后才告诉我?”
他眼神暗淡下去,深深低下头无言以对。
她的确说过接受他无法生育,接受他比别人老得慢的“隐疾”。
可这并不等于她能接受自己的丈夫是一个非人类的“怪物”。
随后她将自己锁在卧室,思考了一整夜。
她开始认真考虑母亲之前对自己的质询:再过几十年,她年迈衰老,他仍年轻俊朗,两人又没有孩子,那到时候会发生什么?
后半夜,她拿出行李箱,把自己刚搬进新房的衣物用品一一收进去。
清晨,她走出卧室,望见憔悴而绝望的谢延之,能看出他也一夜未眠,且内心煎熬。他无声地张开嘴,似乎在乞求她说点什么,但她没法给他答复,转身毅然离开。
她回到自己久违的家,却没见到父母。慌忙打电话问表姐,才得知父亲昨夜发病,被紧急送往医院。
“为什么不告诉我?”阮芷急切质问。
表姐回答:“昨天不是你的大喜之日嘛,二姨让我们先别跟你说的。”
阮芷挂了电话,慌忙赶往医院。
父亲已完成紧急手术,转至危重病房,仍没有恢复意识。
阮芷见到了没化妆的母亲,惊觉她苍老了许多,才猛然意识到,昨日婚礼上母亲脸色不好,匆匆离开,可能不是因为不满,而是真的因为长期照顾父亲精神不济。
同时她也明白了母亲对她的婚姻之事妥协的原因,是因为父亲病重,时日无多,再禁不起她与母亲冷战对抗的折腾。
多年来,因为母亲强烈反对阮芷与谢延之的婚事,母女二人关系降至冰点,了解了父亲病情后,她俩再无话可说,一起无言坐在父亲病床前。
直到午饭时间,母亲开口问她:“延之为什么不来医院探望?”
她捏了捏自己双眼之间,疲惫地回答:“昨夜发生了一些事情,我和他可能会离婚。”
听她说出”离婚”二字,母亲讶异中带有些愤怒地说:“离婚?!你们昨天才举办了婚礼,胡闹什么!”
她不愿暴露谢延之的秘密,正思考怎么和母亲解释,忽然,父亲的心电监护设备警铃大作。
母女俩手忙脚乱站起来按呼叫铃,一位护士慌忙跑入病房查看状况。
看过之后,护士又面色紧急地唤来医生与其他护士,众人一齐将父亲推入手术室。
阮芷慌忙拉住一位医生问:“大夫,请问我爸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心率上升了?”
医生满脸着急,责备道:“记得昨晚手术后就叮嘱过你们,病人刚做完心脏手术,不能让病人情绪太波折,要保护心脏,怎么今天就让病人情绪波动那么大。”
阮芷愣住了,父亲听到了她说可能离婚那句话。她喃喃地说:“我们以为他还没恢复意识呢。”
这时,她忽然听到身后有人慌忙喊道:“有人昏倒了,快来帮忙!”
原来医生下了父亲的病危通知书,母亲连夜操劳过度又一时急火攻心,倒下了。
一群人帮忙把母亲扶到病床上。
阮芷是独生女,面对没了意识的双亲,无助得如同一只溺水的蚂蚁,这时她脑海中浮现的是谢延之的面影。
谢延之得到消息,立马赶到医院,两人守在医院一夜,清晨时得到了父亲脑死亡的消息。
那一刻,她如同溺了水一般,忽然觉得无法呼吸,浑身僵冷,自己都意识不到自己在说什么话。
只听见谢延之紧握住她的手,望着她的眼睛说:“我永远不会把你一个人留在这世上的。”
她知道他从不撒谎。
她倒入他怀中失声痛哭,心里却泛起一丝暖意。
2、特殊的孩子
婚后多年,时间无情流逝,却温柔地冲淡了她失去至亲的痛苦。
阮芷三十八岁了,体力精力下降,外貌也褪去了年轻的光彩。
有时候,她望着依旧和二十来岁时没什么两样的谢延之,不禁想到,人类真是种脆弱的生物,总能轻易被夺去一切。
一个人类的一生,就是个不断得到,又不断失去的过程。至亲,好友,挚爱,健康,甚至自己的生命,你在这世上得到的一切,终究会一件不落地还回去。
意识到这点,阮芷对得失也就看淡了。前几年,她和谢延之一样,因想要一个属于自己孩子而焦虑奔忙,而现在,她只想珍惜自己现有的一切。
谢延之却不死心,他一方面四处打听收养孩子的信息,可是这年代人们生育率极低,极难收养到孩子。
另一方面,他积极参加活动,推进人造人技术的普及,以便能自己创造出一个孩子。
当初培养出谢延之的人造人技术现在已经家喻户晓,被医学界应用到器官移植等领域为全人类服务。
甚至在灰色地带,一些富人、权贵利用这项技术复制亡故的亲友、爱人。
人造人技术的普及,最大的阻碍和克隆人一样,是人类的道德观念。
由外星细胞培养出的人造人在外在看来与人类没什么区别,可从本质上来说,和人类不是同一个物种。
那人造人是否能和人类拥有同样的权利?人造人的存在是否会威胁到人类的生存?这些都是严重的社会问题。
又过了几年,谢延之的父母相继亡故,为了消除公众对人造人的警惕性,他正式公开了自己的人造人身份。
随之,很多达官贵人,富商名流也公开表示,作为“人类”的自己已经死亡,现在的自己是“人造人”。
于是,人造人普及法案在各国没有波折地通过了。
人造人技术合法后,当谢延之提出要用外星细胞复制阮芷的卵细胞,培养一个属于他们两人的孩子时,阮芷没有反对,她已人到中年,离死亡也更近了,谢延之却还能活很久,她也想在这世上留下两人爱情的结晶,在她死后也能继续陪着他。
不久之后,谢延之带回了一个小婴儿,他笑着对阮芷说,“孩子的性别是随机定的,是个男孩。”
阮芷为小男婴取名:谢予生。
正好阮芷一到四十八岁,已不在事业发展的黄金期,可以一门心思带孩子。
人造人小孩比人类小孩要更强壮,别的妈妈都会时不时为孩子的大小病焦头烂额,阮芷则较为轻松,小谢予生从不生病。
全球爆发感染性极强的流行病,人造人不会染上疾病,便承担了大部分社会生产责任。
4、爱护人类,人人有责
人类上了年纪,记忆力、认知力等各项身体指标都会无可避免地下降,人造人却没有这个问题,七十岁的人造人和二十岁时一样健康强壮,精力旺盛。
因此一个又一个二十年过去,公众已经习惯了社会上的重要岗位都由人造人担任,社会资源也由人造人把持。
科技在人造人科学家的推动下,迅猛发展,人造人技术成本降低,真正走向千家万户,多数家庭都已经有了一个以上的人造人亲属。
可随着科技发展的,也有病毒的危险性,不断有感染性与致命性极强的病毒出现。
又一轮疫情爆发,社会斥巨资打造了一个隔绝病毒的封闭式生态圈,供所有人类免费入住。
人造人们小心翼翼把自己的人类亲属送入封闭式生态圈。
阮芷坐着轮椅,被谢延之与谢予生送至生态圈外围,他们周围是亲人们依依不舍的告别情景。
4、被保护者的反叛
这时,阮芷已经八十多岁。
在生态圈内,她感慨万千,竟在有生之年回到了一个周围全都是人类的环境。
作为八十多岁的老人,她已完全是个弱者,视力与听力开始衰退,身体不再敏捷,偶尔还会疼痛。
这种作为弱者的感觉,一直健康强壮的人造人们完全不能感同身受,连与她感情至深的谢延之与谢予生也不能理解。
生态圈里的人类多是老年人,大家有很多共同话语,相互倾诉,竟冲淡了与亲人们分离的寂寞。
一日,阮芷自己摇着轮椅在街上溜达,忽然见到一位年轻人类鬼鬼祟祟跑过大街,钻进了一间地下室。
那年轻人不慎遗落了一间东西,阮芷心中好奇,过去拾起,戴上老花镜一看,这是一张反人造人的宣传手册。
手册上的内容危言耸听,以煽动性很强的言辞写着:人造人取代人类的阴谋源远流长,每次疫情爆发,都是人造人妄图灭绝人类制造、传播病毒的结果,而所谓“隔绝病毒的生态圈”,就是个要把人类都集中起来一网打尽的阴谋。而一位年轻的人类领袖组织了一个“保人会”要号召所有人类中的有识之士团结起来反抗人造人。
阮芷叹息着摇摇头,年轻人很容易受这种极端又具煽动性的言论影响。她已经苍老,能力有限,所能做的也只有将这宣传单交给谢延之并把捡到传单的情状 告诉他,并请求他努力保护这些企图做傻事的年轻人。
不久之后,一群人类年轻人间爆发了反人造人叛乱,他们绑架了一群当权者的人类家属,冲出生态圈,四处制造恐怖活动,企图让人造人交出核武器使用权。
不出阮芷所料,反叛活动很快被镇压。人类叛乱者的领袖自杀身亡,死前预言人类会被人造人灭亡。
人类会灭亡吗?阮芷不知道答案,不过她很安心,她会死去,她的至亲却能一直活下去。
5、最后的人类
不知多少年过去,与人类反叛者领袖的预言相反,人造人并没有企图灭绝人类,相反,他们不留余力地保护人类免于灭绝。
可人类的数量仍是无可避免地越来越少,人造人的力量终究没战胜物竞天择的自然法则,人类成了弱者,被强者替代的命运也降临。
即使加大力度给人类福利,也没有人愿意尽力养育一个弱者,这里的“人”指人造人。
某一日,阮芷用已经不再灵敏的大脑,略估算了自己的年纪,大约已经到了一百四十岁以上,已突破了她认知的人类年龄极限,这些年来,其他人类同胞已相继亡故,她不知不觉中竟成了最后的人类。
人造人们尽了最大的努力企图挽留阮芷的生命。
可她仍是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弥留之际,她拉着谢延之的手,用尽力气说:“让我好好死去,别创造我的替代品。”
死亡剥夺人的一切,同时也教会人珍惜,教会人知道什么才是独一无二,弥足珍贵的事物。
她希望成为他的独一无二,弥足珍贵,他却苦笑着着说:“难道你就忍心让我经历失去你的痛苦?”
她叹息着合上了双眼。
不久,阮芷死去,她却没有葬礼。她与谢延之的家里,出现了一位二十来岁模样的“阮芷”,她继承了阮芷所有的记忆,以及对谢延之与谢予生的深情。
她会在谢延之偶尔陷入自责时,以从前的阮芷惯有的姿态,握着他的手安慰他:“亲爱的,没事的,已故人类的'我',一定会理解你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