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往昔岁月中最让我扼腕的一段,应该是在我记忆力最好求知欲最旺盛的时候,没有读到好书也没有人告诉我应该阅读什么样的好书。不再需要漏液等候在新华书店门外只为一开门能抢到一本世界名著的好时光到来以后,我勉力地阅读那些无可争议的好书并自以为已经补上了少年时没有读到好书的缺憾,可是,一次遇见让我深深抱憾:有些错过是永远也无法弥补的。
那次遇见的,是德国一个名叫米切尔·恩德的作家。此地都将米切尔·恩德称作儿童文学作家,可是,他的《毛毛》以及我最喜欢的《俄菲利娅的影子剧院》,岂非只有儿童才能阅读的佳作?佳作何以为佳作,此处不再赘述,只说何以扼腕:那么多成人读物都难以读完,哪里还有时间读儿童文学作品?可有时会忍不住偷偷读上几本,比如安房直子的作品,那种蔚蓝色的没着没落,难道只有小孩子才需要的情绪吗?不过,你在少年甚至儿童期读到安房直子的童话作品,就会知道那些如柳絮一样飘忽在半空中的不明所以的难过,不是你独有的,而是每一个人成长过程中必然遇到的插曲,如此,你不就会享受孤独了吗?
好的童话或者成长小说就是这样,能提供给成人很强的阅读愉悦,比如像《奇风岁月》和《杀死一只知更鸟》。好像鲜有人将《杀死一只知更鸟》归类为成长小说,我却以为是,这是一部极佳的成长小说。
因为从这一类作品中获取过相当畅快的阅读体会,我会时不时地选择这一类书籍阅读,其中包括国内作家的新作。可是现在,我已经很少阅读国内作家的童话或成长小说了,因为它们通常只有一个也许不错的故事,至于这个故事读后能不能让读者有回味?少之又少。基于好的童话或成长小说应该在好故事之外还能让读者感悟到知识的温度这样的认识,我更愿意阅读引进的童话和少年小说。
殷健灵是我熟悉的陌生人。说熟悉,是因为会在一些场合不期而遇;说陌生,是因为即便遇见我们也不曾说过一句私语。奇怪的是,这么多年来读过的文学作品总有几百本了吧?许多已经随时光流逝而淡忘,但殷健灵早年的一本小说《纸人》却像楔子一样在我的脑子里在我的心里在我的眼前。我也曾经想过为什么,可能是因为小说弥漫的那种气质,让我难忘吧。
后来,殷健灵又陆陆续续有大作问世,我虽不是本本关注,遇到评论颇佳的,我总会找来读读,像这本《野芒坡》。
遇到蛮横的后娘和没有能力为他据理力争的父亲,5岁的幼安只好冒险去尝试为自己寻找未来,他离家出走了。幸运的是,他没有暴死街头,而是被圣母院收容并在其年满12岁时将其送到野芒坡学文化学习能养活自己的一技之长——直到这里,《野芒坡》还没有跳出“苦儿流浪记”的模式,而读到这里的时候我也对坊间给予这本小说的好评产生了怀疑。想知道最后的结局,我没有中途停止阅读《野芒坡》,而这本成长小说如玉一般散发出的温润光泽,就在这时开始慢慢生成。
在野芒坡长大的男孩,一到16岁就要开始学习一门手艺以帮助他们自食其力。起先,幼安被分配学习鞋作,这个天赋略超常人的男孩很快就在鞋子制作工艺上显示了自己的能力,可他志不在此,而是想学习绘画。但野芒坡有野芒坡的规矩,由洗印照片、拍摄照片到拿起画笔靠自己的天赋赢得走进绘画馆的许可,继而得到去意大利佩鲁贾学习绘画的机会,幼安这慢慢靠拢自己天赋和理想的一路,殷健灵写来犹如幼安是她自己的孩子,既舍不得他一点一点地远行又巴不得他能合心合意地长大,渗透其间的拳拳爱心不知道小读者能否读到,就这一点,让《野芒坡》跃出了少年小说或成长小说的阈值,成人可以从中读到育人的法宝,比如,安仁斋神父对幼安捏成的惟妙惟肖的小猪小鸡的态度。
不过,《野芒坡》终究是一本成长小说,读着幼安对米开朗琪罗从认同到痴迷的情节,我有些疑惑:一个16岁的少年能不能达到这样的觉悟?是,我说过一本童话或者成长小说应该在可爱的故事之外让读者感知到知识的温度,读完殷健灵的《野芒坡》,我才知道那有多难,难在温度的度数如何把握。由此,我觉得殷健灵在《野芒坡》中的尝试,多么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