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萍的日子

        正直盛夏,农田里的庄稼长势最是凶猛。溜焉村的贵汝是精打细算的行家,日子在她手头过得极其省俭。这贵汝六十多岁,平日里东家门出西家门里,常常有人算她的口舌帐。别看瘦小,每日人家才开门倒尿盆她就肩上扛着带露珠的菜手里拉着胳膊粗的柴火翻山越岭回来了,片刻功夫大门上吊个铁将军往人多处凑,也不见吃饭,成天游荡在村街巷口,笑张家长论李家短,常常被人奚落,亦倒弄是非非常快,惹得人人下眼看待。

        贵汝老汉铁柱一生没有走出过大山,还爱说说自己的经见,吹嘘时生怕别人插上嘴跑偏了,轮胳膊炸脖颈,就像刚下蛋的老母鸡声声嘶吼,嘴边的唾沫星子噼里啪啦四溅,使得旁边聚拢的人群不约而同搬凳子后退四五步,人们不语,铁柱独自一人有说有笑,倘若有谁不想听,只要把他说的事情慢慢询问个来龙去脉,他就嘴巴哱咋哼哼唧唧含含糊糊。不过不到喘口气的功夫,别人谈论的当口他又会高谈阔论,直抒己见……

        疙瘩和他爹铁柱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贵汝泼辣,铁柱稍有迟缓贵汝就挽起嘴要扇他嘴巴子。疙瘩婆姨——浮萍敦厚善良,疙瘩开腔就是咒骂,处处机关枪一样扫射着生活的不遂意,似乎他的一切不满都源于他老婆浮萍所赐,近乎日日吼叫。浮萍木讷却也不傻,忍无可忍时亦会反击,只是有前劲没后劲,临了还得忍受贵汝的数落,浮萍在家庭里左右不是,俩熊孩子也拿捏浮萍无处管教。

        这日清晨,浮萍依旧喊宝旦、狗旦起床学习,一次又一次,终是伏在案边。宝旦说狗旦的数学题列错了算式叫狗旦擦掉重写,“我们老师就是这样教的,我没错!”兄弟两争执不下,大清早,人们陆续起床,浮萍低声乞求:“叫老人听见又说我吗?低点!”宝旦执著要狗旦改正,一推一搡之间,狗旦仰头嚎啕,浮萍慌了,抡起拳头捶狗旦:“错了还不改?”“我没错!我们老师就是这样教的!”说完张开像狼外婆一样的嘴呜吖呜吖警报器呼啸,眼见狗旦哭势越发嚣张,浮萍哀求道:“不用改了,赶快写。”转身又锤了宝旦一拳:“自己做自己的,不要管弟弟!”狗旦总算灭了火宝旦又生闷气了……

        疙瘩下班回家,一进门就骂:“一大早就哭灵,你怎么还没死?”浮萍被这劈头盖脸的责骂触恼火:“我哭谁的灵?”“哭你爹的灵!”疙瘩理直气壮,“你爹的!”浮萍叉腰瞪眼回敬道,夫妻俩你一句我一句,疙瘩甩手扇了浮萍一巴掌,瞬间撕打声、咒骂声、嚎哭声……震耳欲聋,贵汝站在街外向人们数划浮萍种种不是,邻里有替浮萍说话的,有看热闹的,有调侃疙瘩厉害的,就是无人推门劝架的。贵汝捋起袖子让人们看她七年前拉架时浮萍咬了的疤痕,疙瘩睡在他娘炕上,铁柱坐在院中鼻子一哼:“家门不幸!”,大约两个钟头浮萍终于筋疲力竭没响动了,只是偶尔听见浮萍难受地干呕几声。不足百人的村落又炊烟袅袅,人们忙碌着食饭,远处传来几声狗吠鸡鸣,宝旦和狗旦收拾疙瘩摔坏的碗筷,浮萍抽噎着擀面炒菜,一场争吵似乎从未来过,溜焉村绿树环绕,田垄沟砌,浮萍隔会儿长长的叹息抽搐就像草丛中蟋蟀午后的弹奏,若隐若现,似有似无。

        饭熟了,浮萍调好面条叫狗旦端给疙瘩,疙瘩接过碗又训斥了狗旦一通,狗旦抹着眼泪倚墙流泪:“你就不叫宝旦端!”“快吃吧!”浮萍低低咕哝。

      很快又到了开学季,宝旦和狗旦都去了寄宿制封闭学校,浮萍的清闲日子开始了。浮萍文化不高,喜欢唱歌,嗓音还算婉转,学会在微信群里唱秧歌,刚开始进群听群友们唱,你一言我一语好不热闹,浮萍一下子像找到了心灵寄托,大都是左邻右村的乡里,一呼百应,进而不日聚集几百人,人们你方唱吧我亮嗓,多了几分亲切与温情。浮萍只要一点开微信心里就有了一片净土,家乡小调耳熟能详,做家务时不由轻声哼哼,日子似乎多了一份趣味,添了一缕奇妙。浮萍觉得自己是天堂里活着,蜜罐里泡着,人人夸她好活法儿,浮萍自己也觉着不赖。

        群里的人走走来来,浮萍竟担任了群主。当了群主的浮萍肩上不知不觉有了一份责任,维持群内气氛,流行歌曲,小调串烧一有时间就唱,竟吸引了几个五音不全的村里小媳妇,她们有空就找浮萍,人手一机唱得忘乎所以。贵汝早就看不顺眼,小媳妇们一来她也推开浮萍的门坐在脚凳上,浮萍走哪头转向哪,这探测记录仪到底顶事情了,小媳妇们不好意思开口,几次后竟也散伙了。疙瘩有次下班回家,浮萍还是冷锅冷灶,疙瘩夺过手机在群里恶语相向,一场唇枪舌战后人们陆续退群,剩了百十号人坚守阵地,成了浮萍精神上的后盾。接连数月浮萍和疙瘩晨起对骂深夜诅咒。浮萍这次的勇猛士气前所未有,就像脱缰烈马,和疙瘩有鱼死网破的决心。家里缺盐少米疙瘩漠不关己,给浮萍的手机设置了密码,浮萍四处见人求助,人们避而摇头,哭了几日丢下家出走了。疙瘩不理,贵汝憋不住了,“真正跟人走了孩子的饭谁给你做?”疙瘩这才给浮萍的父母打电话,先是诉了半天苦,最后才问浮萍啥时回家,浮萍的姐姐直言相告,说浮萍在镇上饭店洗碗数日,婚姻保卫战需要两人自己看。

        三日后疙瘩找回浮萍,后备箱里拉了结实几袋麦子,浮萍年迈的父母尽数塞满,泪眼婆娑模糊了身影……

        手机解锁了,浮萍的歌声低声细语,疙瘩听见依旧骂骂咧咧,有时噼里啪啦打嘴仗,双方似乎都不再像以前立竿见影撕皮扯淡,责骂与火气都像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晨吵夕闹把生活的皮筋拉足了弹力,刀光剑影的咒骂轻拍着偶尔回家的宝旦、狗旦,伴着兄弟两梦乡里的奔跑不知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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