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过,小荷翻。
忽闻夏来,榴花开欲然。
清晨,一场大雨过后,布谷鸟的叫声惊醒了沉睡中的阿玉,梦境中,一位男子的背影渐渐消逝在迷雾里,她急切地想要追上去。
“秦川!”
这一声呼唤,让她彻底惊醒了。她揉了揉眼睛,借着窗帘的缝隙查看天光,天色尚早,她翻了个身,索性把整个脑袋都蒙进被子里。布谷鸟的叫声渐渐远去了,不知又从何处飞来一群阳雀,落到院子里的石榴树上,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想睡却睡不着了,她从被子里坐起身来,趿上拖鞋下楼去。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她母亲拄着扫把看向她,见她不吭声,又道:“昨天唐丽打电话来了,让你回来后上她家里去一趟。”
“嗯,知道了。”乍一听见唐丽的名字,她的心里有些不悦,胃部的疼痛似又隐隐发作了。
她母亲压低了声音道:“秦川和她离了,我去年就听说了,一直瞒着你……”
“你要是还放不下他,就去找他吧!”
“妈——”
泪水瞬间模糊了她的眼,秦川像是她心中的魔咒,不提他的名字还好,一提便痛彻心扉……
第一次遇见他,是在她十八岁那年初夏,他从省城转校来他们班,人还未到呢,消息却早就传开了,有人说他母亲是某位高官的情妇,也有人说他的父母是做生意的,家里非常有钱,据说学校新买的体育器材就是他家里捐赠的……
这些传言给他增添了许多神秘色彩,然而随着他的到来,她的班长职位被他取代了!班主任语重心长地安抚她道,“秦川是省城来的尖子生,咱们要多向他学习学习。”
不就是个城里来的有钱人嘛,凭什么?!她的心里一时悲愤难平——等他来了,一定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然而,初次见到他的那一刻,她却像被一道闪电给击中了!
“我叫秦川,秦朝的秦,山川的川,以后请大家多多关照!”他面带微笑地站在那里,像是临风的玉树。
她忘了带头鼓掌欢迎,也忘了班主任交代她的事情,呆呆地看着他朝她的方向走过来,一时间连呼吸都停滞了!
不就是长得有点帅吗?她努力地压抑着心中莫名的情愫,完全无视他的存在。
半年后,她渐渐败下阵来,班里的男生和他打成了一片,班里的女生对他暗生情愫,就连她的死党唐丽也垂涎他的“美色”。
盛夏的夜晚,她俩躺在床上说着悄悄话,“怎么办?阿玉,我喜欢上他了!”
“谁?”
“还有谁?坐在你后面的那个家伙呗。”
唐丽见她愣了一下,于是忍不住问道:“你不会也喜欢他吧?”
“我就是喜欢猪也不会喜欢他呀!”她慌忙否认。
“哈哈……我差点忘了,他一来就抢走了你班长的位子,哈哈……冤家路窄!”
她不提还好,一提更是恨意难消。
学校每月都要进行一次卫生评比,她从班长的位子上退下来,成了劳动委员之后,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
屋漏偏逢连夜雨,每月全年级各班的卫生评比她都尽心尽力,可是每次都要扣几分。
这一次,她暗暗较上了劲,发动全班同学将整间教室彻底清洗了一遍,从墙壁到课桌,再到门窗,黑板,地面,擦洗得窗明几净,铅尘不染。
终于等到检验成果的时候,同学们都去吃饭了,留下她一个人静静地等待。
学生会干部们检查得很仔细,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却挑不出一点毛病,她的心里一时有些暗暗得意。
就在他们快要走出教室的时候,一个女生突然指向门背后,“你们看,有个拖把没洗!”
“扣五分!”
听着眼前一男一女的一唱一和,她才想起来,教室门背后还有一个留着临时备用的拖把,忘了吩咐最后离开教室的同学带走了。
同学们任劳任怨地忙活了几个小时,她也尽了全力,到头来却功亏于篑……她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哭了许久,心里满是愧疚和无助的煎熬。
“我们班最大的问题就是沒有学生会干部……”那晚,他的话在教室里传开的那一刻,她的心里顿时炸开了锅。四目交接之时,她的眼里不再有恨。
班里一时情绪高涨,在他的鼓动下,不少同学参加了学生会干部竞选,她不声不响地辞去了劳动委员的职务,一头扎进了校文学社的编辑工作。
新学期开始了,他成了新任的学生会主席,唐丽也在她的帮助下竞选成功,成了新任的宣传部长。
“阿玉,谢谢你!你的稿子写得太好了,我上台演讲的时候,台下鸦雀无声……那场面,哎呀!真是太激动了……秦川还夸我了呢!”唐丽激动得涨得通红的脸蛋上,神采飞扬。
她也被感染了,并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自那之后,他们班几乎包揽了所有的奖项:优秀班级,文明教室,宿舍流动红旗,演讲比赛,歌咏比赛,运动会……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黑色的七月之后,他考取了上海复旦大学,唐丽和她被省城的外国语学院录取了。
她俩前脚才去学校报到,他后脚就追来了,欢喜和激动之后,她突然想到唐丽,想到自己贫寒的家境,一时又皱起了眉头。
“阿玉,你不会和我争吧?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他的。”唐丽温婉的脸浮现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这个十指修长的青葱少年,面带笑意地看向她的时候,她的心总是怦怦直跳……她想忘记一切,单单只记住某一刻与他独处的时光,然而她还来不及高兴,唐丽便像影子一样迎了上来。
大二那年初夏,她迎来了人生中最大的重创。他父亲出了车祸,头部严重受伤,完全丧失了劳动能力,弟妹年幼,母亲要照顾父亲,家庭的重担一下子压到她的身上,她决定辍学去打工。
临行前,唐丽哭红了眼,她强忍住泪水,与过去的一切挥手作别。
坐在拥挤不堪的火车上,她还来不及收拾自己悲伤的情绪,就被他突然的出现给惊呆了!
“别傻愣着了!我昨晚一夜沒睡,走,陪我补卧铺票去。”他拉着她的手,在过道的人群里慢慢穿行。
“你怎么来了?”她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
“和你一起去打工啊!”
“你疯了!!”她说。
“我不放心你一个人过去,等你找到工作我就回学校去。”他冲她俏皮地眨一眨眼睛,握紧了她的手,她的心里一时涌起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南方的夏天很长,虽是初夏时光,却已热得如同蒸桑拿。
白天,他带着她在人才市场里奔波劳苦。晚上,他带着她逛街,压马路。回到临时租住的房子里,他躺在地上的凉席上沉沉睡去,她却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往后余生,每每忆起前尘往事,她总会想起这段时光,贫穷的煎熬和苦涩是她生活的底色,逃不开,也挥之不去,而他的陪伴却是她最后的温暖。
她终于找到了工作,在一家广告公司做文职,他离去的那个夜晚,她忍不住哭了,他把她紧紧拥在怀里……
工作的忙碌和生活的重担让她疲于奔命,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她渐渐褪去了学生的青涩,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她和她的联系也仅限于QQ和电话。
他说,等我毕业了,我就来找你。
她满心欢喜地等着。
直到那一日,唐丽通知她参加婚礼的那一刻,她才意识到时间过得真快啊,他和她快两年未见了!
那一日他也给她打了电话,她在电话里喋喋不休地讲了许久,后来才意识到他一直没有说话,“你怎么了?”
“阿玉,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对不起!我要和唐丽结婚了!”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犹如晴天霹雳,“你说什么?秦川,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楚……”
回想起来,他曾经好几次说要来看她的,她担心他破费,也担心影响他的学业,更担心他看到她的窘况……于是她对他说,两情若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那晚的离别似在昨日,从此萧郎是路人!刹那间相思成雪,刹那间恨意无边……
她忘了她是怎么挂的电话,她没有去参加他们的婚礼,也不再和他们有任何联系。她一直希望这只是一个梦,等哪一日梦醒了,他就会回到她身边。
……
六年了,在县城的那家咖啡店里,她再次见到唐丽。她温婉的脸上满是岁月的痕迹,“强扭的瓜不甜,阿玉,是你的,我抢也抢不走。现在,我把他还给你!”唐丽自嘲地笑着,点燃一根烟,隔着氤氲的淡蓝色烟雾打量她。
“你?!”郑玉被她的话伤到了,原来她知道的,一直都知道的。
唐丽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掐灭了手里的烟,然后往咖啡里加了一包糖,用勺子慢慢搅拌着,“生活是苦的,阿玉,我们要多加一点糖!”
阿玉静静地看着她,沉默不语,她扬了扬眉,继续道:“那天我到他的学校去看他……我喝醉了,故意喝醉的,酒醉壮人胆嘛,我向他表明了心意……他说,他有喜欢的人了!”
“哈哈……我怎么甘心?怎么甘心他喜欢的人是你?!”阿玉别过脸去,看向窗外。对面街角,车子来来往往,有位阿婆守着她的小摊打瞌睡,这样的画面让她的心里瞬间平静下来。
“我承认,我太爱他了,我才会……”她终于忍不住趴在桌子上哭起来。
“不要说了,我不想听,如果没别的事,我先走了!”郑玉一直很想知道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这一刻,她突然很想逃。
“不!你先听我说完!”唐丽执拗地直起身来坐好,掏出纸巾来擦干眼泪鼻涕,见她坐下来,才又接着道:“第二天一早,我给他打电话,我告诉他我回旅馆后被人强暴了,他问我是谁干的。我说我不想活了,我要跳楼……反正那时候我是真的不想活了!就在我准备跳楼的那一刻,他赶过来了!他说他要娶我……”
“他不爱我,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但是我想,只要我对他好,总有一天他会爱上我的……所以我撒谎了!可是四年了,整整四年了!他一直忙着工作,忙着赚钱,对我一直不冷不热的……”
“阿玉,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宁愿从未见过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唐丽突然觉得整个人都解脱了,如释重负!郑玉心底的震惊和难过却不亚于一场风暴来袭。
“他去哪里了?”静默了良久,她终于忍不住问唐丽。
唐丽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已经有一年多没见过他了,但我知道,他最想见的人一定是你!”
阿玉从咖啡店里出来,天空又下起了雨,路人行色匆匆地跑回家,有的打起了伞,无边丝雨里,她失去了方向,也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她一路跌跌撞撞地走回了家,雨已经停了,院子里的石榴花开得正好。她远远地瞧见了那个人,瞧见他和她母亲坐在客厅里喝茶,在母亲的惊呼声中,他终于看见了站在院子里浑身湿透的她,猛地站起身,直奔她而来……
微雨过,小荷翻。
忽闻夏来,榴花开欲然。
秦川,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你是否还会把我丢弃在人生的风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