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搬家
我搬到这里的时候,正值仲夏,知了叫个没完。走到我的住处,要爬上一个很陡的坡,每一次走在上面,我都要想起小孩子画的三角形的山。
虎丘路9号是一个太过随意的老旧小区了,连个名字都没有。说他老,不仅是因为楼梯歪斜、虫蛀的门枢活动起来吱呀作响,还有这里散发着的味道。这样的味道,我很小的时候在我爷爷身上闻到过,像是雪花霜混杂着白头发和皱纹的味道。它总让我联想到被扬起的黄色纸钱和四季常绿的松针。
我住在五楼,第一天搬进来的时候,费了好大的力气——楼道实在太窄了,不能容我和行李并排通过,我只能把箱子拖在身后,气急败坏的任由它的轮子猛烈碰撞一级级楼梯。
好不容易处理掉上一任住户留下的垃圾,把被我拍死的蟑螂扫出去,正准备把行李从箱子里拿出来,门被敲响了。是楼下的住户过来拜访,胖胖的中年女人,十根手指和脸颊饱满得仿佛吹起来的气球,细细尖尖的针头一戳就破。听说我被满屋子的蟑螂吓的够呛,先是笑了笑,然后安慰似的告诉我,这里家家户户都有蟑螂,他们会顺着下水道口到处爬,撒些蟑螂药就好了。等她说完,我连忙道谢,把她送到楼梯口。
晚餐依旧是吃到胃疼,喝了一些水,跑到卫生间掀开马桶盖,突然想起白天看到的蟑螂,一群趴在另一群的背上。红褐色的背,感受到了光线拼命翻动时朝天仰起的足,一根根触须,想到这些,顿时恶心的吐出来。
我总认为有这样一种虫子,会在很深的夜晚的时候出没,它们靠吞噬恐惧又加深恐惧为生,太过安静的夜晚,我甚至就能听见它们爬行的声音,它们太过于细小,行动又十分敏捷,就算我突然打开台灯,也不能找到它们的丝毫痕迹。我从小就很难在地板上安睡,因为我真切感受到它们爬过我的身体。现在,它们之中又加入了蟑螂。白天女人的话更证实了它们的行动,它们此时应该正通过下水道口向我的床底行进。
睡不着的夜晚实在太过漫长,我警惕着浓稠黑夜里一丁半点声响,汗津津的背睡烫了床单。直到后半夜,下了一些小雨,我打开纱窗,听着雨声风声,想着树叶互相摩擦碰撞,才慢慢睡去。
第二天磨蹭到中午才出门,随便拣了家兰州面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兰州牛肉拉面和黄焖鸡随处可见,人们总是将同名的店相互比较,哪家口味更好,哪家没有蟑螂。原先没有看过舌尖上的中国的时候,我根本没有听说过兰州拉面,等到我注意到的时候,它已遍布大街小巷了。
回去的时候,要穿过一道道灰色巷子,左弯右绕,逼仄的巷子与巷子相互折叠,形成迷宫一样的圆,圆的中间地势最高,圆锥般向上突起。等走到宽敞一些的地方,路边就是一排简易房屋,正午的夏日烤人,两三个女人正在自家门外做饭,透过半掩的门,还能窥见灰白的墙挤压出的狭小空间。室内似乎只能放得下一张床和小型桌椅,要做饭只能用门外各自搭建的灶台。
满足窥视欲并不能让我好受。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会站在这里抬头看两三公里外的电视塔,电视塔下是大学,还有各大商场、影院,售卖着奢侈品和最新的电影票。他们和这里紧密相连,就像是谁将两块不同花色的碎布缝纫拼接在了一起。
靠着小区门口住着一个老太,我每次进门她都要佝偻着身体跟我打招呼,回来太晚的话甚至还会叮嘱我晚上注意安全。有时候她坐在屋子里看电视,有时候她在屋外忙活,她的屋子连着门卫室,放着一张木床,床和屋顶之间隔着一片木板,用来放她自己的东西,床前放着一台小电视,仅此而已。盥洗池和厨房则在屋外,和他们一样。
我并不是完全不害怕晚上一个人回来,我疑心遭人跟踪的时候,会假装打电话给家里人,然后说我到家门口了。雨天的夜晚更加麻烦,二楼的邻居总喜欢把雨衣每个角都撑开晾在楼道的拐角,楼道里的声控灯也总不亮,尽管好几次了,我还是会被吓一跳,以为这里站着一个人。在“迷宫”外有一家24小时便利店,我经常在那里一坐就是很久。便利店正对着一所师范大学的后门,里面走出来一些大学生,他们收快递,拿外卖,吃路边的夜宵,然后回去,或者会去更远的地方,也会有热恋的情侣接吻。
我和将与就是在那里认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