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F市市民们来说,A大是个很特殊的存在。
它建校不到百年,却以超乎想象的速度崛起,现如今已成为了国内有名的高校之一。托A大的福,F市也凭借着A大的教育资源优势,以及山清水秀的优越地理位置而不断发展起来,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城跻身国内二线城市的行列之中。
然而,所谓传闻中的A大——那个被F市人口口相传,虽有夸大之嫌但是的确十分优秀的A大,也终究只是一所大学——而且与其它大学相同的是,它从不缺少满天飞的小道消息和八卦。
比如,外语系的系花疑似喜欢中文系的某位同学,两个表兄弟一同考上A大却关系不和,金融系的学霸们为了唯一一个交换生名额而争得头破血流……
而这一切的新闻,都在这个夏季即将结束之际的某个清晨里,因为两个交换生的到来而变得似乎不值一提。
A大中文系会议厅,是A大最大的院级会议厅之一。平日里肃穆的氛围此刻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学生们嬉闹离场的热闹。
陈倓坐在最后一排的走廊旁,默默地看着其他人谈笑着离场,似乎并不着急离开。因为一夜都没有睡好觉,眼框边缘都是淡淡的乌青,脸上仍是一副淡然的神色,却还是露出些许的疲倦。
“阿倓,我约了老六打篮球,先走一步了。”坐在身边的室友和他打了个招呼,也匆匆离开。
陈倓不紧不慢地收拾好书包,取出一份报告。学生们这时几乎都走光了,陈倓揉了揉眼睛,才终于站起身来,走向讲台的教授。
“教授,这是我的报告。”陈倓寡言,他的声音又一向平静,少有情绪起伏,在偌大的空旷的会议厅里,更显得清冷。
两鬓花白的教授看着手中的报告,如以往那样满意地点了点头。陈倓正准备如以往一样与导师告别,然后去食堂吃饭,却意外被教授拦住了。
“小倓呐,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教授,是什么事情?”陈倓问。
“你知道我们专业来了个交换生的事情吗?”
见陈倓露出疑惑的表情,看来他是不知道了。
老教授咳嗽几声:“那个交换生啊,被院里分配到我这里了。今后一年的导师就是我了。我想着,那个交换生怕是不熟悉咱们学校。可是我年纪大了,没办法领着人家到处逛一逛。所以啊,我想让你帮我个忙,接待一下这个学生,带着人家去熟悉熟悉环境。毕竟以后你们也是要时常见面的了,可以提前熟悉一下。”
更重要的是,陈倓这个学生啊,平时太沉默寡言,老教授也希望借此机会锻炼锻炼他。
“好的。”陈倓只是犹疑了一下,便点头答应下来。毕竟是导师交代的事情,而且并没有什么为难之处,他也就没多想。记下了转学生到来的时间、地点和注意事项后,陈倓便与导师告别了。
老教授看着陈倓远去,脸上的微笑渐渐消失,转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担忧。从教近四十年,陈倓可以说是他教过的最有天分的学生之一。更重要的是,他肯努力,在对待学术的态度上也很严谨踏实。可以说,陈倓作为一个学生,几乎是毫无缺点。可是问题就出在这里。他太冷静认真了,以至于这么几年来,教授从来没有见过陈倓的喜怒表情。
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陈倓脸上永远是那种礼貌的微笑,眼中永远平静如湖。似乎眼前的所有对他而言都不重要,他全都不在意……不喜不悲,不惊不怒。
猛然回神,教授突然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为了让陈倓和转学生多沟通沟通,他并没有把转学生的资料给陈倓,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告诉他。可是关键就在于,自己好像连男女都没有交代……要知道,这次的交换生可是一男一女,而且系别不同,要是弄错了,恐怕会有些麻烦吧。
他伸出手正想要叫回陈倓,转念一想,又笑着放下了手。
也罢,给他这个太过冷静的学生添点小麻烦,也不见得是坏事吧。
A大化学系实验楼
“嘿,修岩,你听说了吗?今天咱们学校来了两个转学生。”陆允成刚刚结束实验,摘下口罩后长舒一口气,“啊,可算是完成了。”
一旁的赵修岩仍是全神贯注于自己的实验上,带着白手套的修长手指在培养皿附近摩挲着,似乎并没有听见他的话。陆允成似乎也早已习惯,只是耸耸肩,便找了个空座位坐下休息。
不知过了多久,陆允成开始有些困倦,而此时。修岩终于从实验台前抬起头。他不慌不忙地摘下口罩,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成果:“比上一次高产30%了,还不错。”
30%?陆允成一下子清醒过来,快步走到修岩身旁,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看他手中的培养皿,果真没有夸大。要知道,修岩上次的实验结果就已经是全系最好了,这次竟然又提高了30%!怕是已经破了生化系的历史记录了吧!
“哇,赵修岩,你这个疯子,你是怎么做到的?!”陆允成惊叹。
“很简单,”赵修岩边说边脱下实验手套,然后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你只要全身心投入进去就好。”
“你这个变态,没有女朋友,也不打游戏不喝酒不吸烟,人生毫无追求,谁能和你比啊!”陆允成拂了拂肩愤愤道。
开玩笑,全系谁不知道,赵修岩是个无比“神奇”的存在。他的身边从来都不缺少追求者,可是赵修岩对所有女生都是不假辞色——哦,除了对外校的艾艾。可是艾艾也说,修岩和她并不是恋人关系。陆允成至今还记得,艾艾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满是掩不住的哀伤:“修岩他过不了心里那一关。我也是。”
赵修岩很优秀。成绩名列前茅,人缘似乎也不错,可是陆允成一点都不羡慕他,甚至是有些同情他。作为志同道合的朋友,他很清楚修岩的日常。一切都很正常,却总感觉他少了一种东西,一种让人的生命充满希望生机的力量。
陆允成不了解他们的过去曾发生过什么。作为修岩的好友死党,即使关系如此,也没办法窥探到一二。可是作为他的好友,陆允成也无法眼睁睁看着修岩这样日复一日,似乎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为了……什么期许的那样活着。
“对了,你刚刚对我说什么来着?”修岩突然想起什么。
“哦,我是说,咱们学校来了两个转学生。”陆允成回过神来。
“哦。”修岩问,“是我们系的?”
“不是,听说是一男一女,男生在金融系,女生在中文系。”
陆允成自顾自说着,却没发现修岩在听到后半句时,一向精准稳定的手几乎微不可见地抖了一下。
若是她还在……如今也应该在中文系吧。
“哦,和我没关系。”修岩低下头,沉思了几秒,“不过,我这个学生会副会长迟早是会见到的。到时间了,我们去吃饭吧。”
又是一副毫无兴趣的样子。
“修岩。”陆允成不知哪里冒出的勇气,一把拉住已经清理好实验台准备出门的修岩,后者则一脸迷茫地看着他,“修岩,不管以前发生了什么,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你……你不能一直活在过去。”
修岩低下头沉默着。陆允成有些懊悔,怎么就突然……突然管不住自己的嘴了呢?
“允成,我明白。”不同于平日的清朗温和,赵修岩此刻的声音显得嘶哑低沉,“我们都明白,可是谁能……”谁能忘得了那个人呢?艾艾不能,他自然也不能。
允成,你不会明白的。当你的生命,是以另一个你珍视的人的鲜血交换而来的时候,就注定不再完整了。我活下去的动力,不过就是替她好好珍惜她所珍惜的一切,成为她曾期待的那个我。
修岩掰开他的手,一个人慢慢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