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沿着楼梯走到三楼拐角处的水房打开水。台阶上落了一层薄薄的沙尘,穿着塑料拖鞋的脚踏上去险些跌倒。刚洗过澡,披着被男友称为“先锋女青年”的装束(其实是他的宽大外套),头发湿漉漉纠缠在一起。然后我拎起锈迹斑斑的白搪瓷脸盆去洗贴身衣物。衣服沾了水和肥皂,揉搓片刻,出现半盆黑色的沙尘悬浊液。我抬起头看镜子里的面孔,活脱脱一副欲求不满的女屌丝的眉目。
长发干燥板结却又油腻,互相交织的网状结构里充斥着PM2.5,燕城标志性的可吸入颗粒物。随身携带的一小支 Dior Addict 看上去由于水土不服而快要变质,每天抹上出门,却讽刺地觉得煞是不应景;在女屌丝和男屌丝的世界里,在这个打扫得很整洁却仍抵不住风沙侵袭的招待所里。即使是在春天,北方干枯的尘土里也很难找到如肾上腺素般令人心跳加速的诱惑因子。
南渡说他晾在阳台上的衣服全都得重洗,因为落满了沙尘。
恍惚过境尘垢满面的一场梦,一场彼此口中氤氲而出的水蒸气弥散而成的欢悦倒影。是耶非耶,用科学知识来解释,握爪松开后你我留不住对方体温的痕迹,至多只有死皮和螨虫。但还是期待四目相对的瞬间。
而不是我用目光摩挲你的侧脸继而发呆。
怕你又要以为这是我的无理取闹,赶忙解释,这一出指责的指向是我自己:指责自己追逐爱情却又怯懦说谎的本性。不过和萍水相逢的同屋女生ABCDEFG一样,巴巴地从四面八方赶来尘土飞扬的燕城,上演一出所谓“千里寻夫”的戏码。再怎么装疏离假面具还是崩塌下来,自矜不能,连自己都鄙视自己;话说出口,两个字是“犯贱”四个字是“投怀送抱”。无法成为独一无二的我自己。好吧,我还自恃有良好家教,可落在不关心的人眼里,怕连一颗微渺沙尘都不如。
还好是关心的。于是我稍稍心安一些。可我不知道主动或被动态度究竟哪样更好。
忘了是A还是B说正在等待逸大的考研复试,听上去是要追随已在逸大就读本科并保研的另一半。异地恋即将修成正果,局外人也得道声可喜可贺,不是么?
晚饭是奕洛请的客。我发现我的脸皮越来越厚了,已经明目张胆地蹭了各路熟人的好几顿饭。
奕洛说哇原来佐兰你也要出国呀,那便可与南渡厮守了么。我道我又不像他已经收到一打各国的录取通知,有什么好激动的。
卓冉说他想找一个同样保研的女朋友。嗯,我说,自助很好吃呀。
情爱秘密错综复杂,陷入死胡同不知归路。如果你心思简单些就好了,南渡说。我也希望如此。他的手指寻到我的手指,于是再一次十指相扣。在地铁上,车窗外是闪烁变幻伤害眼球的LED。一对男女在车门口乐此不疲地玩拥抱举重的游戏。我稍稍向你移近一些,你不自觉地脚步错开。
火车抵达游乐场。童心未泯的标志。图样图森破,多么好,就像罗马假日里的 Audrey,喝醉酒躺在公园长椅上说 so happy。城铁B线五道口站。高架桥的下方是老旧铁轨,有绿皮火车缓缓爬行经过。我们猎奇买了一块五毛钱的车票,站在露天月台上,扑面而来煤灰的味道。还好没去模仿泰坦尼克号,否则守站的大叔会把我们的2B指数评为“爆表”。我认为你不会想到。我也是。
阳光很明媚,然后折返回去。
在陌生的地名集里穿行,倍感孤单。
我不了解那些字眼代表的意义,或许我永远也无从得知。有些地点可能只在生命中出现一次,再以后,谁晓得呢。某一些经验,不清楚是否愿意再次经历。某些话过于直白主动,也只能说一次。茫然无措的状态。
也可能只是感叹。
逸中大学校园里的院落布局宛如迷宫,局外人由入口进只能原路退出;还好有男友领着不至于迷路。悲剧的是并不沉重的我一坐上自行车后座他便无法移动,难道是中了满月时分的蛊毒。
我闭着眼睛也能分辨出那条干涸的河沟散发着硫化氢气味。风卷起沙粒铺天盖地。我用围脖抱住头。侧眼看去,南渡的脸日渐粗糙。继而想起欧莱雅有一个产品系列名叫 men expert,上回网申时的案例分析就是这个内容。你愿意做小白鼠么,我觉得不用问答案也是否定的。
我很怕我已经死在实习的初面了。
总归无法将心思彻底放空。你也是,虽然收到一颗offer的定心丸,但仍旧要面对不胜数的deadline。我不清楚我的出现会不会打扰你,又红又专平静如水的生活。像尘埃落入波心。
地铁口,向左走向右走。幾米漫画里盲目的女孩抱着猫。“6点05分,我走进地下铁”。小时候这一卷磁带反复听。那年月你尚未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牵着的手放开,说再见。发短信说“谢谢你的陪伴”,会不会显得太客气。南渡借我的外套轻而暖,感觉像一个环绕周身的拥抱。我蜷缩在招待所冰冷的暖气片下面一头扎入睡眠。梦里重温那对名叫“叹息桥之吻”的戒指,你戴着它的手指比我的好看,我的指节上有陈年的疤痕。我们没有买下它,它的名字听起来那么忧伤。
我一步一步离开日光,走进地下铁。转头看不见你,只有沙尘构筑光栅滤过的地平线。
聚沙成塔。晚安。
文/沈宛璃
2012.4.7
原题:《沙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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