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镇只是一个小镇,四千来户人家,三百多间商铺。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粮油,布匹,金银首饰,胭脂水粉……
镇上一切与生活日用相关的店铺皆有,还有一间负责安全行货押款的镖局一一威远镖局,小镇精致,镖局自然也不大。
镖局里有上了年纪的总镖头"穿云铁掌″雷烈,副镖头"竹竿",女副镖头花姑,厨子吴老三,趟子手老李头,还有一个年轻镖师艺小天。
江湖上有一句戏言:"镖师们的饭碗是劫匪给的。"押货行镖,或许对于许多成名侠客来说只是一个不太起眼的行当,镖师们最寻常的日子通常只有两种:不是即将面临押运途中的危险,就是已踏上了危险押运途中。
镖师们端起这一只饭碗来,在血雨腥风的江湖里从容面对刀头舔血的日子,当然有着他们过人的胆识与本事,更是因为他们心中,有凛然的正义与不变的信仰!
这一个江湖故事,发生在气势磅礴的长江之上,原本只是一次两个人押运的简单镖程,途中的遭遇却不简单。即使遇上任何情况,两个镖师仍临危不惧,从容面对。这个故事里的英雄,是威远镖局里的趟子手老李头和小镖师艺小天。
一、雄风镖局
长江,像条银白色缎带,从唐古拉山脉向华夏大地伸展开来,一泄千里,直奔东海。
有时,它像是一位温柔多情的女子。微风拂过,江面上便泛起朵朵浪花,发出有节奏 、悦耳动听的哗哗声响;有时,它又像一头脾气暴燥的猛兽。波高浪急,狂涛汹涌,奔泻而来,如箭离弦,如马脱缰。
有时,它载着"千里江陵一日还"的归乡急切,有时,它载着"滟滟随波千万里″的漂泊潇洒,当然,更多时是商贸交易的熙熙攘攘。
水路商贸交易,当然是值钱货物与白花花的银子在江面上南来北往,在给了保驾护航的镖师们一口饭吃的同时,也给了黑道朋友虎视耽耽的机会。
四月,上旬,天晴数日,长江的波涛已不似前段时间汹涌,江水清澈,各式各样的船只在河面上忙忙碌碌。
镇江,江南一个水路交通发达城市,位于长江中下游。许多运往西南、西北的货物十之六七顺长江逆流而上,与江西、湖南、湖北、四川等多省进行着各种商贸往来。
雄风镖局绝对是镇江首屈一指的镖局,兵强马壮,且在这个繁华的镇江城里经营多年,黑白两道皆已颇有名气,这一带长江水域的银号商家,稍稍贵重一点的货物均交由此镖局押运。
近日,雄风镖局又接到了一桩大买卖。镇江城最大金铺商家一批价值十五万两银子的金银首饰交由雄风镖局押送。此行目的地是长江中游的江城,商家给出的酬劳可观,唯一苛刻的条件是订购这批金器的货主收货时间略急,开出的押运期限只有半个月。
长江水域离端午汛期仍有一段时间,十五天的期限虽说有点短促,但看此时江里水情,若是航行船只性能够好,当然可以将货物如期送抵。
雄风镖局自然不会放过这一次丰酬的买卖,派出镖局里身手最好的副镖头"无影剑"任高远负责押运,而载货的船只,则是镇江最大最好的一艘商船——海龙号。
海龙号是一艘专跑长江的大货轮,船身共三层,分一、二等舱与货舱,船大舵稳、船工经验丰富。船主"老泥鳅"圆滑且世故,在这条水路已跑了近二十年,极少出现大的意外,即便少有的三次水上被劫,货主只是损失了货物,不至于丧命,这在浪高滩险、强贼出没的长江水域,已属不易。
黄昏,江边码头,落日的余晖轻柔的洒在河面上,映照着整条江水都是金灿灿的。
雄风镖局负责押运的金银首饰已搬上了船,满满八口大箱子,却不是摆在货仓,而是码放在第三层的一等舱里。
镖局对此次押运极其小心谨慎,已将一等舱位全部包下,下令八名好手轮流值守,任何人不能靠近三楼楼梯。毕竟十五万两不是一笔小数,若有闪失,镖局将赔得眼睛都会发绿。
日渐西沉,"老泥鳅″却并没有启航之意,只身站在甲板上左顾右盼。
"老泥鳅,天色已是不早,为何尚未起航?"任高远从三楼船栏杆处探出头来问到,表情略显不耐。
"尚有两位顺道客人没有上船,这两位跟任大爷一样亦是押镖同行,且银子已收,岂能对人言而无信。""老泥鳅″赔了个笑脸,做生意的人,谁都是想多挣得几个银子。
"好你个贪便宜的老泥鳅!待会等他们装货上船岂不是又要费上不少时辰。"任高远眉头一皱,脸上表情更显不悦。
"绝对不会,他们只是长治州一个镇上的小镖局,接的只是仅有一个箱子的小镖单,岂能跟任大爷您的大镖局气势相提并论!″"老泥鳅"这句拍马屁的话刚一落音,就看见码头上走来了两个身影,扭头又对楼上的任高远谄媚到:
"人已赶到,立刻启航。"
"船家久等,酒囊已空,不将其装满怕是会耐不住沿途颠簸。"上了船后两人中的一位对"老泥鳅″解释到。
这两人一老一少,年长者精干精瘦,一双狡黠的双眼下长着一只酒糟鼻子,腰间别着一只羊皮酒囊,且不小。年少者则剑眉星目,高挺的鼻子下一张唇线分明的嘴,帅气俊朗。这两人,赫然是威远镖局的老李头与艺小天。
老李头肩头背着一个小箱子,这是两人这次押送之物,箱子里装着一套翡翠茶壶。是湖北鄂州的一个商人在江南的一个雕琢师傅处定制,现壶已完工,交由威远镖局送至富商故里。艺小天则身无它物,肩头只斜插着他用蓝布包裹好的那把利剑——"魔眼"。
"老李哥,听镖局里人说,你陆地上功夫是一流,但却不大会水,为何这次乘船押镖却依然前往?″
上了船的两人并没进二等舱的舱里,趁着天色尚没全黑,站在甲板上看江景。这时候艺小天玩笑的问了一句。
"你看这水柔船稳的情形,我只是不太会水,又不是晕船,况且你是第一次水路押镖,没我亲自带着你走一趟怎么行。"老李头"咕咚″了一口酒,佯装一本正经的答到。
"这恐怕不完全是理由吧!是不是想出去尝遍各地好酒的酒虫又在作祟?"艺小天见老李头假装正经的模样,强忍住笑,又追问了一句。
"嘿嘿,好你个瞒不住的艺小天,说实话,抛开公事,确实有点小私心。″老李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眨了眨他那双狡黠的眼晴,接着补充了一句:
"你不知道,到了鄂省,点上一道"清蒸武鲳鱼",喝下两斤当地产"稻花香″,最后再来上一碗热干面压压肚子,那滋味,别提有多痛快!″
"喝上一口。″老李头递过来羊皮酒囊。
"老李哥,我可没有你押镖可以喝酒的特殊待遇,纵然这次护运的不是重车大货,行镖途中不能喝酒的规矩还是不能破坏。"艺小天苦笑着一张脸,手轻轻推开酒囊,掏出肉脯干粮啃了起来。
天已愈黑,晚风拍打着波涛,那柔和的水面,像是一条抖动着的银腰带,四周两岸寂静,只有江水"哗哗″作响。
三楼的船舱已掌灯,舱内大厅里灯火通明。任高远正独坐在一张条案酒桌前,桌上几道精美小菜,旁边还摆放着几坛两斤装的陈年烧刀子。
"长夜漫漫,了然无趣,把甲板上那两个小镖师叫上来喝上两杯,免得我们雄风镖局对同行失了礼数。"任高远对站立在旁的一个手下吩咐到。雄风镖局财大气粗,任高远武艺高强、自命清高,话语中虽说着不失礼数,嘴里对艺小天两人却只用了个"叫"字。
"鄙人雄风镖局副镖头任高远,两位镖行同仁怎么称呼?"艺小天两人已步入厅里,任高远斜眼打量了一番,见是毫无起眼的两人,口中虽称鄙人,表情却是冷漠。
"鄙人威远镖局趟子手老李头,他是镖师艺小天。″老李头不亢不卑答到。任高远并没有叫人在酒桌前添上落坐椅子,两个人只能先在大厅的中间站着,场面虽略显尴尬,但两人腰却挺的笔直。
"哈哈,威远镖局,听说是一个小镇上的小镖局,怪不得接押的镖货是如此轻便简单之物。"任高远瞄了一眼老李头背上的箱子,不由得轻笑出声来。
"只要接了镖单,再小的货主亦是客户,再简单的货物也是信任,想必每一个镖局都会一样认真对待。"艺小天见他态度高敖,与老李头对视一眼,眼神里已有些许不快。
"嘿嘿,本镖局乃小镇上一简陋镖局,无论人手与押运能力自不能同贵局相提并论,今日有押镖之任在身,改日定执帖登门拜访!″老李头是个老江湖,再则也担心尴尬的局面继续僵硬下去,嘻笑着客套了一句,准备与艺小天离开。
"二位留步,恰遇晚饭时分,不请镖行同仁喝上一杯怕是有失待客之礼,如若传出江湖,岂不是被人耻笑!″任高远见二人有离开之意,对"雄风镖局″这四个字并没有如雷贯耳的预想态度,心中突然生起戏耍一下两人的念头。
"滟滟村醪君勿辞,年长的老李请先饮上一坛!″任高飞没等二人应答,一只手一扫桌面,一只二斤酒坛已向着老李头疾飞而来,任高飞的力道用的恰好,轻则速度慢,重则酒坛碎。此人虽性格高傲,手上功夫却是不赖。
老李头脸上虽然嘻笑依旧,手上却没怠慢,右手酒囊将已飞至身前的酒坛一勾一拉,酒坛并顺着老李头右手手肘、前胸、再顺着另一只手臂滚向左手手掌,左手一接一托,这是四两拔千斤"见力卸力,化于无形″的巧劲功夫,来不得半点虚假。
老李头右手将手中酒囊收入腰间,拍开酒坛口的泥封,一仰脖子"咕咚″了个坛底朝天,脸色却丝毫未变,随后一抹嘴巴,打了个酒嗝后轻轻说到:
"陈年烧刀子,过瘾!多谢任镖头的好酒!"
"待客须平等视之,这位小兄弟当然也得来上一坛。"任高远右手再一挥扫,另一只酒坛也从桌上飞起,朝着艺小天而来。
这次飞过来的酒坛速度不是很快,但细心观察,酒坛在半空里极快自转,仿如一只旋转的皮球,轻轻一触即会被其旋转力道弹开。
艺小天一拨肩上蓝布包裹着的"魔眼",利刃并未出鞘,只用蓝布裹着的剑鞘一沾一引,酒坛底已被鞘尖稳稳粘住,它在鞘尖上旋转片刻后悄然而止。艺小天握剑的手轻轻一抖一甩,酒坛如手托住一般,平稳缓慢的飞向了老李头,他一脸平静,对任高远说道:
"任镖头见谅,镖局自有规矩:押镖途中除了我们喊镖的这位趟子手老哥,任何人不许沾上半点,我的酒也只好请他代劳了,镖头好意心领,告辞!″
两人转身下楼,只留下任高远在桌前怔怔发愣,这一桌子酒菜,今晚他再没动过一下筷子……
夜色已深,月光如水,柔柔的洒在江面,也柔柔映照着在甲板上席地而坐的艺小天与老李头。
"夜半酣酒江月下!″当然是件令人相当惬意的事。两人面前虽只是摆放着一坛烧刀子与一些干粮肉脯,但他俩的笑语,却在船浆溅起的江水声中肆无忌惮!
二、商船遇劫
鄂州,早晨,阴天无雨,春光妩媚。
几日时光转眼而过,老天作美,天气持续良好,江水波澜不惊,"老泥鳅″的海龙号的确是又快又稳当。
艺小天与老李头此行目的地已顺利抵达,这几日与雄风镖局倒是相安无事,互未打扰。
下船入城的两人将翡翠茶具交付妥当,在城郊外的一家河鲜酒馆酒饱饭足后,身心悠闲的两人决定徒步沿江而上,放松游览一日,明日乘船返回。
艺小天步履轻松,身上仍只是背着他的"魔眼"剑,老李头除了腰间酒囊,怀里则多了张一千两的银票,这是这趟镖程的酬劳。回程亦是水路,银票已被他用三层油纸包裹的严严实实,安放在内衣贴身之处。
长江两岸风景是美丽的,或是青翠碧绿的稻田,或是绝壁耸立的高山。河道弯弯曲曲,江水时缓时急,忽而深幽莫测,忽而险滩激流。
艺小天两人一边行走一边观赏着两岸风景,不觉已是离鄂州城愈来愈远。这一段水流缓慢,河床边是鹅卵石遍地的河滩。
"前面河滩似乎有些异样!″老李头刚拿起酒囊准备啜上一口,却看见前方远处似乎搁浅着一些船板残块。
"前去探个究竟!″艺小天话一落音,他们两条人影已如离弦之箭般向前方奔去。
这的确是江上木船残片,且船栏、桅杆皆有些眼熟,两人仔细辨认,居然是早上两人刚下船半日的海龙号。
"哼……唉……″几声轻微呻吟突然从一块大船板处传来,两人转过去一看,船板边河滩上躺着一个血淋淋的人,赫然是雄风镖局的任镖头。他的身上被狭窄利刃刺了五六处,伤口处仍淌着血,一条腿已血肉模糊,看情形应该是受伤后落水被暗礁撞击所伤。
"前方三、四里处……湾道深潭……遇贼……″任高远显然听得脚步声响,眼睛勉强睁开了一道缝隙,见是他们二人前来,刚说出半句话,人却已晕了过去。
"老李哥,帮他点穴止血后背他去我们交货时路过的城郊药铺,待我前去探试一番,稍后与你在药铺会合。"艺小天扔下这一句话,身影已飘逸远去。
天空依旧阴沉,太阳躲在云层里不见踪影。幽静的两岸安静的像没事发生过,只有潺潺流水在滩头流过,仿佛也带走了江里留下的罪恶痕迹。
傍晚,夕阳已落下去有些时辰,药铺已将至掌灯时分。
任高远伤口的血已止住,腿上紧绑上了绷布条子,他显然伤的不轻,还没等老李头询问点情况,喝完大夫煎好的药后又已昏睡过去。
此时药铺院外脚步声响,艺小天已匆匆的赶了回来。
"出事点可有发现?″艺小天两人蹲在药铺的院里,老李头一边将酒囊递给艺小天,一边问上了一句。
"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两岸四周、河道上下游的沿江山路我皆察看了个遍,什么线索都没留下。"
艺小天"咕咚″了一大口酒,接着说到:
"我们游览方向是沿江而上,当时并没有可疑船只从上游顺江下来,发现受伤的任高远时,他伤口还在流血,可见离出事时间不会太久,若劫匪得手后逆流而上,船速应该不会太快,凭我轻功速度亦可追上,可我沿江追赶了几里,连稍大一点的船只都没有出现在河道里。″
"劫船后如想运走所劫赃物,的确需要大号船只才能载人载物,可如果不走水路,得手后改陆路转移赃物呢?″老李头轻皱着眉,思索一下又接问了一句。
"也是不大可能,出事的湾道深潭两边能上岸的地方我都仔细察看过,并没有上下拖动重物留下的痕迹,且若是从水里上岸,连水渍脚印都没见留下半只。"艺小天仔细回忆了一下,肯定的说到。
"哎呦……哎呦……"屋里轻传出几声呻吟,任高远已醒了过来。
"伤口感觉疼痛,表明他伤势好转,进去问问当时情形。″老李头对艺小天一招手,两人快步进了屋。
"多谢二位相救!"任高远脸上已满是愧色。
"闲话少说,当时情况具体如何。″老李头冲他一摆手,直奔主题。
"此次镖局押运的是一批金银首饰,共八口木箱,船刚行至河弯道的一个幽潭处,江宽水深,船速不快,行驶时只感觉船身四处底部有几声闷响后就开始下沉,河水迅速涌入船舱。贼人极有经验,待船体下沉至三层船顶时才从水底冒出突袭。共十一个人左右,个个身穿鱼皮水靠,手持尖锐分水刺,在水中来去自如。″
任高远的性命都是艺小天与老李头捡回来的,自然已对二人完全信任,他略喘息一口气,接着说到:
"镖局里兄弟武艺自是不差,可是在水里使刀、使梭标、使盘龙棍的手段皆大打折扣,岂是有备而来的贼人对手,先后被刺中后拖入水中不见了踪影。我也是寡不敌众,被四、五个人围攻夹击,受伤后趁着一个空档,攀上一块甲板残骸向下流跃身逃脱,漂流至一段江水较急的河滩处,腿撞上一块礁石后就不省人事了……″
"出事前后,江面上可有其他船只路过?"艺小天听完任高远的话语后沉思了片刻,随后问到。
"没有,当时我亦在船舱外观察四周情形,上下游皆无船只往来,沿江两岸亦未见有任何可疑情况。"任高远仔细回忆到。
"情形既是如此,劫匪应是早有准备,在潭深水缓处设下埋伏,待海龙号行至幽潭江段时凿船劫镖。″老李头思索一会,眨了眨他那双狡黠的眼睛分析到。
"应是如此,江岸边繁草丛生,藏匿容易,船只驶入伏击圈内突然给予致命一袭,成功机率自是极大。看来这是一伙即熟悉水情、又熟悉地形的劫匪,唯一令人费解的是,到现在不仅八口箱子踪影全无,镖局其他人以及船工水手,也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艺小天轻皱着眉,一脸困惑。
"他们……可全都是镖局多年来出生入死的兄弟……″虽说踏入行镖押货这条道,会将生死置之度外,离别亦会看淡许多。但任高远忆及现场惨状,言语中已有些哽咽。
"任镖头,徒悲无用,天明我与小天再探一次,决不让押镖同行尸沉江底,镖货下落不明。"老李头收敛起惯有的嘻皮笑脸,摸着自己的酒糟鼻子,目光中满是坚定。
"此次受二位大恩,日后若有机会报答,任某自会肝脑涂地,万死不辞!″任高远眼眶略红,颤颤巍巍的伸出双手,冲艺小天两人施了个抱拳之礼。
清高的人不一定是固执难改之人,有时外表冷傲只是一个人内心孤独的伪装……任高远并非什么坏人,只是平日里热血深藏在清高之下,只有真情实意方可将其点燃!
夜更深,夜空里只有几颗稀疏星星在寂寞眨着眼,药铺四周,黑暗且寂静。
伤重疲惫的任高远再一次沉沉睡去,药铺小院里只有艺小天两人窃窃私语。
"明日本应返程,多管此事是否值得?″
"皆是镖行同仁,遇人急危,岂能置身事外!″
"别忘了先前船上以酒戏弄。"
"大丈夫当容人小过,不忘镖行正义之大节,你认为对否?"
"你为兄长,一切听你的!″
"明晨如何寻找尸体与木箱藏匿之处?″
"水底!″
总有些平凡之人,处在平凡的位置,却会散发出独具魅力的光芒,一个宽宏大量之人,亦绝非等闲之辈。人生短暂,世事难料,不计前嫌,助人于危困中,这应该就是勇敢与侠义的本份!
三、龙潭虎穴
五更将过,天已泛白,江面风平浪静,河道对面的幽潭更显神秘莫测。
幽潭的岸边是高耸的青石大山,大山与江水之间一条沿江山道,一面是江河,一边是无可攀爬的石壁。对面江岸则是开阔的平地,地里荒无人迹,杂草丛生。
江面宽三、四十丈,再好的轻功亦难一跃而过,纵然当年盗帅楚留香再世,恐怕也只有凭船而渡。开阔江岸边此时有两道身影笃定而立,当然是艺小天与老李头。
"倍加小心,倘若过于凶险则保身撤退。″老李头凝视了艺小天一会,叮嘱到。
"放心,大小阵仗皆已经历不少,心中自有分寸,有劳你在江岸严密注视河面情况。″艺小天脸上表情轻松,心里却没有十足把握。
"只要你没安全回到岸上,我一定坚守,绝不松懈!″老李头点了点头,眼神坚定而灼热。
艺小天没再言语,用信任的眼神看了老李头一眼,转身钻进了不远处的一蓬竹丛里,只传出一阵"噼啪″砍竹声。老李头并没多问,他绝对相信,机智的艺小天有着自己的主意。
"老李哥,彼此小心!″
艺小天返回时手中已多了两截竹杆,语气平和的对老李头关切了一句。右手将一根竹杆在江面用力挥出,竹杆在水上窜出七八丈远。
艺小天一纵身形,人已踏在了水面划游的竹杆上,待这截竹杆力竭,另一只手中竹杆如法泡制,两截用完时,他人已离开江岸三十几丈远。随后脚尖轻点江面竹杆,一个细胸巧翻云窜起三尺,随后以头朝下的姿势"嗖"的一声钻入了水里。
四月的水并不冰凉,此时天已大亮,阳光普照,光线穿透水面,水下七、八米处仍可依稀辨物。
少倾,水面上波纹微荡,艺小天从水底钻出头来,冲着老李头大喊了一声:
"老李哥,劳烦久等一些,这边水底石壁上有个岩洞!″
说完后艺小天又潜入了水里,阳光更加灿烂,江面片刻恢复了平静,只留下数圈滟滟涟漪。
黝黑的洞口在水底十来米处,洞口不太,两米五左右宽,高约三米,但足已转移木箱与尸体。
艺小天憋着一口真气,钻入洞口前游二十米左右,水洞似乎越来越宽敞,水面也渐渐有微弱的亮光照下水底,他略一休息,从水面光亮处探出了脑袋。
光线虽弱,洞内情形已是大概可辨,前方数米已是没有水的干爽地面,通向着更光亮的地方,艺小天轻轻上岸,极力不发出一丝声响。洞内水渍当然没有外面消失那样快,这条路面前方有凌乱脚印及踩出的小水坑,显然是不久前有多人经过,由此来看,贼巢十有八九已是离此不远!
艺小天顺着山洞蹑手蹑脚而行,光线越来越亮,在一个拐弯处豁然开朗。一个洞内大厅,石壁上火把通明,洞内桌、椅、案、榻样样齐备,四周还有几个岔道洞口,不知通往何处。
大厅内空无一人,艺小天走入大厅,正欲进入几个岔道里探个究竟,其中一个岔道却传来了脚步声,艺小天一闪身,躲入了离自己最近一个洞里。这个洞穴也是不小,是一个贮藏粮食的洞穴,里面摆满了腌咸菜的大缸、酒坛、肉脯干粮、以及一大堆容易储藏的瓜果蔬菜……
脚步声愈来愈近,且是向着艺小天躲藏的洞穴走来,艺小天一猫腰,蹲在了腌咸菜的一个大缸后面。
他刚藏好,两个人也已进入了洞里,艺小天本想趁两人不备时出手,却听见一个人向另一个人说到:
"昨日那一票真是干净利索,得手后大当家与二当家说出洞办事,三日后才返回,不知是为何事?″
"当然是好事,听说这是咱在这里的最后一票买卖,以后不用再呆在这沉闷洞穴中,可以去热闹繁华之地享福了,两位当家的正是为此事出去。"另一个人答到。
"等这一天等很久了,五里外小岭村那个寡妇早就腻了,可以去城里换换口味……"先前问话的人笑声中带着猥琐。
"不提则罢,每次你偷偷溜去寡妇那里过夜回来,都是我一大早帮你把另一边洞口的暗道机关打开,有几次还险些被人发现。″答话的人埋怨到。
"那我分来的银子也没少借你,不然你怎么有钱爬上城里"翠红楼″青青姑娘的床。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洞穴另一个出口机关设计巧妙不说,咱们只知由里打开,从外入内只有两位当家知晓开门之法,其他人根本摸不着一丝门道。″问话的人接了一句。
"少说当家闲话,咱俩只是做饭厨子,先把饭菜做好,待会那十来个劫镖大爷睡饱醒来后不见好吃的上桌,咱俩又得挨揍。"另一个人答到。
"擒贼先擒王,打蛇打七寸。" 听完两人话语后,艺小天立即打消了就要动手的念头。既然贼首不在洞内,且洞穴结构不明,为避免打草惊蛇,他决定暂且忍上三日再行动,才能将劫匪们消灭殆尽!
洞穴里的艺小天倒是不太心急,这里面晴雨皆是一个样,渴了有清水,饿了有肉脯,三天绝对容易度过,哪怕空气里氤氲着一股酸菜味。
外面江岸边的老李头可就坐立不安了,他不清楚小天在水底是何情况,既不能离开,又不能下水探个究竟。更为糟糕的是,早上从药铺赶来的匆忙,连干粮都没带上一口。
羊皮酒囊里的酒可以使人兴奋,也可以使人迷糊,但绝对填不饱肚子。
老李头在饿了一天之后,终于发现上游不远处种着一片地瓜,地瓜尚未成熟,拔出来的根茎只有两根大姆指般粗细,他却已是顾不上许多,往衣袖上擦一擦泥,狼吞虎咽般往嘴里塞。
地瓜吃多了当然会闹肚子,尤其是生吃。三天里老李头除了注意江岸情况外只干着两件事:饿了时去瓜地里填肚子,闹腾时去草丛里拉肚子。
但他的耐性与专注,从没松懈过,因为江里,有他吉凶未卜的兄弟。
做许多事当然不能急,越急越没有用。就好像酒发酵的过程,如果你急于求成,那么酒糟就会变味,酒的味道也很差。
而现在他俩想彻底的擒贼追赃,必须付出更多的忍耐与精力。
四、剑气长江
三日后,晴天,幽潭无恙,静水缓流。
幽潭对岸草丛依然隐约有着一个身影,这个身影当然是老李头,三天以来,那一片地瓜已被他"祸害"了十之七八,地里一片狼籍。
他一边叹着气、一边放着屁,模样也略有改变,精干精瘦的身材更加干瘦,原本狡黠的双眼已深陷了下去,眼神却依旧炯炯有神,一眼不眨的注意着江面风吹草动。
洞穴里的艺小天也在极力忍耐,洞里虽有食物,但也有蚊子,特别是咸菜坛边。洞里更辨不清白天黑夜,只有那两人进洞里来拿食材去日煮三餐,才可推算出大概天数时辰。
第三天晚饭正在准备中,这伙贼匪纪律严明,几日内不仅没有外出,吃饭时连酒都没多喝。但今天,负责做饭的两人不仅食材准备比往日丰盛,还搬出去了好几桶酒,看来今晚,该是他们两位当家回洞之时。
这三日趁着群匪休息空隙,他已把酒穴摸了个通透,一个是来时水底岩洞,另有一个洞穴通向另一边山外出口,且有机关暗门,无法开启。
除了他现在这个贮藏洞穴,其余另有两个是劫匪住宿之所,住宿旁边一个洞里堆放着鱼皮水靠与分水刺,还有八口大箱子——装满金银首饰的大箱子。
最深处一个则是有细小通风洞隙的厨房,通风穴孔细小,直达山顶,成人身体绝无钻出去的可能,动手时只要守住两个进出洞口,就等于把劫匪封在了一个坛子里——插翅难飞的坛子里。
"诛贼时机已到!″艺小天心中暗自言到。
事不宜迟,艺小天观察一下大厅情形,厅里暂无人影,他身形一晃,人已幽灵般闪出洞外,直奔最深处厨房。
厨房里两人正在灶台前忙活着,已被一把剑鞘点了两处穴道,随后宝剑拔出,剑身寒光闪闪,利可斩铁。
"可否想要活命?″艺小天的剑已架在了其中一人脖子上。
"嗯、嗯!″两人口不能言,只将头点的如捣蒜一般。
"待会解开你们中一人穴道,速将已出锅的菜摆去厅里桌上,休得弄出异响,否则……!″艺小天将宝剑在厨房的斩骨厚刀上轻轻一砍,斩骨刀已变成了两截。
"嗯、嗯、嗯、嗯!″两人头点的更急。
解开穴道的人不仅老实听话,手脚更是麻利,快速将菜摆上了大厅桌上,当然,他的背部,有一把剑在顶着。
"还算听话,待我办完事后再来找你俩打开洞口机关。除了八口箱子里的首饰不能动,其余财物你俩可以带走一些,但别贪心,跟村里寡妇相好的够置上两亩薄田过日子即可,跟楼里姑娘相好的够帮人家赎身就行。"
话语一落音,艺小天把上菜之人点上穴后,飘逸出了洞口。只剩下两个厨子四目相对,眼神里不知是惊吓还是惊喜……
艺小天游魂般闪到贼匪住处洞口,一个洞里的四个劫匪尚在睡梦中。另一个洞穴的六个人正在洞内桌前推着牌九,四个人坐着,另两人则站立在一旁下注。艺小天估算了一下,任镖头所说劫船者有十一人左右,这里十人,算上两个未归贼首,应该所有人都在此处。
艺小天偷偷进入正在睡觉四人的洞里,捂住贼人嘴后用剑一抺脖子,四人在睡梦中已被了账——了账的无声无息!
随后推牌九洞中的火把忽然被一颗小石子击中,落地后火把已灭,洞内瞬间黑暗一片。
"火把怎么灭了?我刚拿了一副天九!″一个贼人到。
"你只能当拿了副蹩十。"旁边有个声音应到,随后绿光一闪,他人已变成了蹩十,只有被杀的份。
黑暗中绿光又起,疾如闪电,所到处如狂风卷落叶,混乱中劫匪尚未回过神来,且手无兵刃在手。艺小天一阵手起剑落,六人已被利剑解决——解决的干净利落!
出来大厅的艺小天刚一合上两个洞口门,用几个大咸菜坛堵住水底岩洞出口,就听见另一边出口洞里传来轻微的"嘎、嘎″声响,应该是机关启动声,两个贼人头领如期归来老巢了。
"二当家好果断的手段,连自己跑了二十年的船都舍得毁掉,可见兄弟是未改初心。"一个陌生男人的话语。
"船毁了有何可惜,二十年风里来雨里去,银子来的却慢,还不如兄弟们内外合作这几次的十分之一。而且最近长江中游几省的镖局准备水上联运,且有官府加入其中,海龙号在长江上做财路内线的作用即将不大,赚快钱机会也越来越少。但树挪死,人挪活,还不如狠一下心,另起炉灶。"
居然是"老泥鳅"的声音,他被称做是二当家,另一个当然是所谓的大当家。雄风镖局这一次被劫,应该是一次早有预谋的计划,所以一向坚固的船只在幽潭处才会被轻易凿穿解体。
"哈哈,此处虽再难以发财,但有二当家铁心归来,在任何水域,弟兄们都可以吃香喝辣、逍遥快活!″大当家哈哈一笑,两人脚步声已愈近。
"奇怪,兄弟们这几日是否懒惰了,三日前叫他们把镖师、船工的尸体丢入岩洞暗流里处理掉,为何仍有一股血腥味。"住宿洞口的门毕竟不大严实,"老泥鳅"是老江湖,已嗅到空气中的淡淡异味。
"没什么事,是大伙今日等二位当家回洞庆贺,特弄了一头羊叫小的宰杀做烤全羊,血渍马上处理。"艺小天怕两人察觉从原路溜走,灵机一动,躲入洞口边一石缝暗处,学着一个厨子声音说到。
"哈哈,好!痛快喝完这一顿,大伙去新的地方发财,全羊,全羊,今晚全部喜气洋洋!"大当家又大笑两声,两人已走入厅里。
"把弟兄们全叫出来,烤全羊快摆上桌迎接二当家。″厅里桌上已摆好酒菜,两人一边落座,大当家还一边大声吩咐厨房到。
"你的弟兄们全部已经睡了,再也不会醒来,烤全羊倒是上了桌,自己刚走进来,而且还是两只。"艺小天已从石缝藏身处走了出来,直奔两人而去。
再也不会醒来的人当然只有死人,刚走进来的两只羊当然是指他们二位。
"是你,一个小镇镖师,你与你的同伴不是早已在鄂州上了岸,为何出现在此地?″"老泥鳅″乍见是艺小天,倍感意外。
"你的船既然是一条贼船,你的事当然也不是闲事,我是来替镖行同仁向你俩索命的!″艺小天已拨剑。
"这些年在我手上的镖师冤魂多不胜数,再加你一个也不多!"大当家两手一抖,已将一对大号分水刺握在手上。
"哼,小子,老子在长江上翻江倒海二十年,什么风浪没见过,今日让你跟三日前的几个镖师一样,去喂洞中阴河里的鱼!""老泥鳅″冷哼一声,随身带着的铜环鬼头刀已在手中操起,他在长江上跑船二十年,自然是彪悍强健,孔武有力。
艺小天眼前银光一闪,大当家已突然出手,两把分水刺如利箭般刺来,既快速又毒辣。
"铮铮!"艺小天剑出手,与分水刺两次短触,就封住了大当家的攻势。"嗖″的一声破空声响,头顶处却又迎来了"老泥鳅″大力一击,势大力沉的鬼头刀如毒龙探爪般劈下。
艺小天不慌不忙,又是"铮铮"两声,彻底击退了分水刺的再一次前胸攻势。手中"魔眼"剑一挥过顶,舞出一片炫目剑花,"铿″的一声脆响,鬼头刀的攻击已被艺小天剑气逼退,直震的"老泥鳅"手臂发麻。
眼花瞭乱中剑光又起,艺小天已主动出招,数剑轻点疾刺,攻向了大当家。大当家的分水刺造型特殊,不仅在水里好用,中间尖刺柄把处的两根小刺更是架挡与扭断兵刃的杀手锏。
大当家手中分水刺一架住艺小天的剑,一绞一扭,普通兵仞绝对撒手,可惜他这次绞上的是"魔眼",而使剑之人是艺小天。艺小天手中宝剑纹丝未动,只轻轻往前一送,剑尖已在大当家心窝处刺入,艺小天剑一抽出,他就如一个空麻袋般软塌在地。
"老泥鳅"见此情形,纵身一跃,朝着洞口方向逃去。艺小天一舞剑身,挑起大当家跌落在地的一把分水刺,在剑尖上旋转两圈后朝着洞口方向一甩,分水刺已如离弦之箭般从"老泥鳅″脊背上没入,刺尖从他前胸贯穿而出,一击毙命!
"老泥鳅"呯然落地,嘴里已是流血不止,如同被鱼枪射中了的一条大鱼,双眼凸瞪的溜圆,眼神却只剩下死鱼般空洞了……
阳光妩媚,天空碧蓝,空气中都弥漫着木叶花草的清香,洞外的一切都让人觉得美好。已三天不曾出洞,艺小天贪婪的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扭头对兢兢战战的两个厨子说到:
"去,你们俩一个去山下找辆马车,另一个把洞里八只木箱搬到洞口,办好了去找你们相好的,办不好去见你们当家的……″
五、尾 声
鄂州码头,天气晴朗,江水清澈。
下江南的船只半个时辰后动身,这是一艘客船,船稳快速,且是顺水而下,五日内定可抵达镇江。
"小天,身上可有银子?″码头边等待上船的老李头忽然问到。
"除去船钱,只剩二十来两,你要钱何用?″艺小天感觉奇怪。
"突然想起糟蹋了别人点东西,不赔给人家心里难安。″老李头表情更加急切。
"船半个时辰后启程,速去速回。″艺小天见老李头这番模样,赶紧将银子递给他,来不及多问。
半个时辰将过,站在船栏边的艺小天左顾右盼时,老李头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码头上。
"糟蹋了人家什么东西?″艺小天向已上了船的老李头问到,人总是有着一份好奇。
"一……一片瓜地。"老李头略显尴尬。
"忘记一件事,银子都给了你,五日返程中怎样解决三餐?″艺小天夸张的一拍脑袋,但神情脸色并不着急。
"你必然早有准备,否则岂会如此淡定。"老李头这个老江湖当然善于察言观色。
"哈,果然任何事都瞒不住你,刚才你走后,我一摸口袋里居然还遗落着一锭碎银,用它去买了一袋干粮,足够我俩吃五天。"艺小天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掏出来一只口袋。
"快给我啃上几口,嘴里淡出个鸟来了!″老李头听说有干粮,心中猜想定是肉脯之类,眼睛里都快冒出绿光来。
艺小天递上口袋,老李头接过后打开,立刻蹲下一旁呕吐不止。
"呃……为何……呃……呃……是地瓜?″
"老李哥,往日里没见你这么讨厌地瓜,没办法,即便如此也得将就几日,那锭小碎银子只有买地瓜,才勉强足够五天的口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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