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世人所丢弃的梦,将由我们拾取。
月亮白圆圆的,透着像银子似的光芒,看起来,又大又远。夜幕上的繁星又密又吵,像一群不听话的坏小孩在排队,偶尔玩闹追逐的晚风轻轻掠过地面上的湖泊,荡漾出一圈一圈亮晶晶的涟漪,草地上,湖边上叽叽喳喳的传出了蟋蟀凄凉的叫声,到处都是夜的影子,我在其中一个影子里慢慢现身。
世界上有很多奇奇怪怪的生物,这些生物里,当然包括人类,动物,和所谓的外星人,还有一种,灵异人,泛指我们这类。
我们家族里的每一个拾梦影子都是上帝创造的失败品,上帝的本意是想让我们投胎成为真真正正的人类,然而因为一时失误而导致变异,但上帝又抱有怜悯和公平之心,于是他做了一个极端的做法,就是赋予我们特殊的能力,让我们变成他名义上的使者,其实说多无非就是个不用钱的仆人罢了。
我所在的家族里,所被赋予的能力,正是拾取夜梦。
人类的情绪千变万化,性格也大不相同,而能反映出这些的,唯有梦境。一个没有烦恼,整天活的乐呵自在的人,他的梦境大多都是舒服的,而相反的,若是一个不快乐,整天沉浸在悲哀世界里的人,他的梦境所呈现的只有恐怖的,腐烂的梦,而这些梦对人类有着强烈的伤害,他会使人类迷茫恐惧,甚至堕落,严重的,会摧毁人类的神经,这个时候,面对这种严峻的梦,就需要我们出手了。
我在踏步人间时,有一种强烈的呼唤感,那是以前从未有的感觉。就好像,有人知道拾梦者这一行的存在,但也不是害怕,而是感到惊奇,惊的是居然有人不怕,奇的是,为什么会有人那么迫不及待的想要扔掉梦,即便是噩梦,也是有一定源头的,我带着层层疑惑,向那梦镜的来源者又去。
那是一个普通不能在普通的青年男子,住在毫不起眼的街角旁的烂屋子,长着一张扔在人海里,也不会让别人多看一眼的脸,略微发福的肚子,还有睡觉时,满头大汗,和嘴里的不断呓语,仿佛在梦里,有什么凶猛的野兽,要活生生的把他吃了。
我觉得好笑极了,忍不住摇了摇头,然后闭眼进去了男人的梦境。
怎么说呢,这是一个很吵很吵的梦境世界,我从睁眼看到这个梦的开始,便被这无尽的嘈杂声给包裹了,一句两句,说的我脑袋发慌。
我往四处看,看到了高楼大厦,看到了儿童乐园,看到了奢侈商场,看到了养老天堂,还看到了无边无际的,永无天日的折磨。
“你来了啊。”
有个几近崩溃的人声在我耳边响起,我抬头看向了那人,然后周围一切开始变淡,当那各种各样的声音慢慢的清静了下去的时候,我缓步向他走去。
那男人颓废的跪在了梦境的最角落里,黑暗散满全身,要不是他自己开口,可能我都不会注意到他。他太过于消极了,又或者说,他太过于理智,否则,他不会呼唤我,我也不会到这里。
我在他身旁跪下,和他保持着一致的水平视线,然后抬头看前方的梦,本来已经平静下去的梦境又开始活动起来,慢慢的,那声音尽像我刚到这里的时候,那般吵人。
我转过身看着男人,因为我发现,这是一个我不能控制的梦,反而是男人,他用理智的悲伤让这场梦活过来,就像,他是主导者。
他的眼睛蓄满悲哀,目光放在了其中的一个梦境片段,然后低声跟我说,他的人生就是一场笑话。
他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家里穷,样样比不得旁人,所以他拼命学习,可是无论他夜夜熬到几点睡觉,或是比同龄人早起多少分钟,他的成绩还是一样平平无奇,没有聪明的大脑,没有背景的家庭,不会讨好别人和孤僻的性格,都成了他噩梦的开始。
他指着那个梦境片段,笑着笑着,泪如雨下。
我把目光放到那段梦境上,可以清楚的看到,梦境里的男人穿着一身廉价的西装,梳着很规矩的中分头发,脸上还架着一副假斯文的眼镜,他的周围是车水马龙,是人来人往,是高楼大厦,然后他被困在里面,一脸迷茫。
“那是我刚步入社会的模样,好像十七岁,还是二十岁,忘记了,只记得,那时我挺害怕的,我觉得那些人,好像会生吞了我一样。”
男人的声音在我耳边响了起来,嘶哑的,无耐的。
我点点头,做出一副安静听讲的模样。
然后眼前的场景又换,我看到了地狱。
男人的西装被魔鬼抓破了,他的眼镜被踩碎了,魔鬼们拉着他跳舞,要他接受他们的洗礼,然后他跪在了马路的中间,鲜血流了一地。
“那些好人都不是好人,他们抢我的功劳,嫌弃我的无知,还嘲笑我的老实。”
男人的声音是心酸的,像青橘子开始发臭。
他布满灰雾的双眼紧紧的盯着那梦境,恨不得拆碎他们。
“我换了无数份工作,我接受了那么多的谩骂丑笑,我让他们把我的尊严都扔到地上踩,我嬉皮笑脸的回应着他们的恶作剧,我以为这样我就可以融入他们,成为他们那样的人,可是没有,我扮演的角色还是小丑,还是那条怎么爬,都爬不出臭水沟外的虫子。
老实没用,脚踏实地也没用,没钱没用,努力奋斗也没用,我不知道要怎么存活在这个世界上,我觉得我所做的一切事都没有意义。
我不理解同事之间那些阴谋暗算从哪里来,更解释不通,明明那是我的功劳,到最后受到奖励的却是我的上司。
更看不懂,那些前一秒还能嬉皮笑脸一起讨论中午吃什么的同事,下一秒转身就一副恨不得对方今天吃饭的时候能被噎死的表情,我觉得我所处的工作地方,是一个炼狱,永无天日。”
他的言语充满了悲哀,周围都是怨念的声音,我看着他平凡臃肿的脸,此时竟是刻满绝望的样子,轻轻的摇了摇头。
我把梦境片段吹散,他又指着另一段给我看。
这是一段有彩色的梦境。
男人找到了自己的爱人,很快便结婚了,并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本来这应该是很好很温馨的画画,可是画风却突然变了,妻子狰狞着脸蛋,抓着他数落个不停,男人被各种各样的奢饰品和信用卡拉扯着,影子越来越长。
他可爱的女儿变成了一朵黑色花,吞着他的精神,不肯吐掉,男人的身边是无穷无尽的玩具和美味的糕点。
“我一直到到现在也没想明白。结婚生子是为了什么,如果仅仅是传宗接代,我还宁愿现在就死了,你看她,我的妻子,她每天就只会咒骂我的无能,怨恨我的无所作为,可我从头到尾,我把骨头都拆了,我里里外外都翻了一遍,我的血肉都流淌出来了,我已经很努力的去工作了,可是事实结果就是这样,我不如他们。
即使这样,我也从没放弃过,我也在用命去为她拼一条可以让她不后悔的路。
我的女儿,她那么小,那么可爱,我很爱她,我可以给她我力所能及的东西,然后她越要越多,直到把我的灵魂都贱卖了,我给不起她想要的东西了,我成了个废人。”
男人的话语之间都是在暗讽自己的无能,他理智的清醒的记得每一个梦,那些梦境吞噬着他的精神,让他变得颓废。
我把他的梦境都敲碎了,随之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了,我甚至能听的到男人轻微的哽咽声。
他红肿着眼,而立之年的眼睛里都是茫然无措,我又叹了口气,不知用什么话去安慰他才好。
想了想,还是在他的脑海里强行插了一段梦境。
那是个很美的地方,红色的树,绿色的花,风吹过来的时候是带着果甜味的,阳光是从地上直射出来的,没有高楼大厦,没有车水马龙,没有同事,没有家人,在那个很美好的地方,天地万物都停止了呼吸,只剩男人一人,慢慢的坐在那片世界之间。
他抬头看我,眼神带着迷恋。
是的,迷恋。
他享受着那独有的孤独,短暂的舒心。
我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跟他说,这就是无数普通人的生活现态,可能是因为他的眼神太过于迷茫绝望吧,我最终没有说话,而是赐予了一段他所向往的世界。
我把男人的噩梦都一一敲碎,然后转身就听见了他在哭,他其实什么都知道,他活了这么久,活的这么悲哀,原因无非就是他比大多数看透的太多,但又没有能力去改变,他没有能力成为亲人眼中那样成功的人,所以他不快乐,被颓废缠满身。
而我能帮的,了了无几。
我把锤子放回脑袋后面,梦境便恢复了平静,闪身回到现实场景,我听到了躺在男人身旁的女人说
什么时候才能让我住上大房子啊,真是个废物…
我无耐的笑了一下,闪身离开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