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我未能參詳之事,將交予明日解答。
(I)
东京对我来说,未曾多留意都市的繁华。这个城市流淌着一个人说不清道不明的孤独。它对我来说是某種俗世而具體生活的浓缩,街角不歇业的便利店,一句话也不用讲的面铺,有热奶茶的自动售货机,长长的地下地上通道,从这一头走到那一头。夜晚安详的万家灯火,空无一人的雨后街巷,一个人面对着东京湾,酒吧乐队若有若无的爵士乐,慢慢抽完两只烟。
这种沉淀的寂寞,唯有两只烟大抵可以了解。奇怪的是,慢慢沉浸在寂寞里,却懒懒不想迈出自己的世界。若非如我一般的贴心人在侧,甘愿被这寂寞环绕,寧願浸染這若有若無的迷離。
记忆中留下的,都是长镜头一般的影像,好像留着巨大的空间,等着一句不曾到来也将不会到来的旁白。我从隅田川坐船而下,仰头看见开往御茶之水的列车;我从汐留的步道拾阶而上,俯身看见楼丛间欢乐的乐园。一個人無聲的穿行,这个城市匆忙步履之间的旁观者,若即若离,若明若暗。
不知为何,却忽然想起景山。恐怕是在同一個位置,有你的身影望向故宮,有我的身影望向故宮,我們在時間裡默默重疊着。从北京景山上望向故宫的孤独与苍凉中,城门不开,朝代更替;人生苦短,又有何前嫌不能尽释。
我却要一次次回到过去的视线里,拾起约定与回忆。一切皆归尘土,卻仍有倔強堅持;看似滑稽,卻只是覺得這也是一種人生。
(II)
如今與俗世已遠,文化衝突不曾發生過,也早已遠去;我在這鄉間,體會着舉手投足間的安詳。在你沉默不語的日子裡,一切彷彿朦朧之間,有着我尚不能瞭解的涵義。我馴服着自己的窺探,嘗試着坦然面對這無從找到頭緒也不願隨意猜想的未知。很多次,我在燈光下彷彿象很多年前一樣,彷彿沙盤演繹一般,推敲着過往與現今、現今與未來;那種刻骨的冷靜,竟是從未走遠。
這麼久了,影子無處不在。窗外下雨時,默默想起巴山夜雨漲秋池;每每獨自喝酒時,一顰一笑彷彿在眼前。我生活的任何一個角落,都滲透着回憶的淡淡味道;我不打算遠離,就像綫香婀娜的輕煙,我打算在這亦真亦幻中沉醉,我打算正視過往的成也罷敗也罷,擁抱傷痛,而既往開來。
今日我未能參詳之事,將交予明日解答。
(III)
流連家裡的安靜與溫暖;出差總是舟車勞頓,哪怕旅行的目的地是東京。我念念不忘的,就是想和你一起,安靜的消磨時光。
"無論什麼地方,只要可以和你一起/ 逝去時光的每一天,都是我們共同的記憶/ 漫漫長夜,曾一起走過的路只能出現在夢裡"
果然,真的是出现在了梦里。
(IV)
東京從未陌生過。成田機場的天空如舊,車站的充值卡機如舊,利木津巴士如舊,東京站如舊,東京灣如舊,汐留也如舊。抬頭看天,在車站的人潮中穿行,竟依然如此熟悉;我驚奇的發現,時間彷彿不曾流逝過,這個城市一如既往的保持着靜默、保持着極高的水準,一切如舊。这儿就好像一个秘密基地,对我来说,有旁人难以察觉的熟悉和默契。
(V)
因为时差还没有调整好, 总是很早就睡着。昨天睡到晚上八点多,忽然醒来,觉得床有一点摇晃,心想:难道要地震?然后不知过了几分钟,整个楼开始摇晃起来,柜子嘎吱嘎吱响,也不知到底摇晃了多久。摇晃停止后,酒店开始广播,让大家呆在屋子里,电梯已经关闭。于是躺在床上,继续入睡。
有意思的是,酒店先是用英语广播,然后用日语广播。过了好一阵,他们似乎找到了一个能说中文的人,于是又用中文广播了一遍...
2011年我在东京的时候,就地震过... 也是一样的摇晃。摇晃过后,一切照常,睡觉的睡觉,赶路的赶路。有点想念加州家里的大床垫了,床垫那么舒服,任你摇晃,我自岿然不动。
时差还是很奇怪,有点困倦,美西的时差可能还是要好过美东的时差。整日上班很累,周末也就懒懒想休息,怎料还是要出差 (出差中的出差)。刚看新闻说AmEX主席竟然在从东京回纽约的飞机上辞世... 熟悉这种时差的人一定知道,如果在日本还要处理美国的事务,则基本是无法睡觉了。跨时差旅行,不要逞强,出门溜达都是不重要的事情,重要的是一定要睡好覺。
(VI)
神户市中心有点像中国的城市,人很多,小饭店一排排,此地也有一个很大的中国城。然而我还是愿意住在山上... 远离人群。
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生活喜好已经完全美国化;我很想念一直精心保持的加州平静生活:早起看新闻,日间查看bloomberg,周末看Barron's,研究下周计划,读大量的书,给自己做沙拉,每周去超市采购意大利食材,用机器人扫地,洗衣服洗车。如果你在,我们去nobu吃饭看海,或者去打打飞碟打打枪。我喜欢这种有张力的清净生活,可以有足够的体力和精力,动用智商,做点正经事。这种 (高的吓人的) 生活格调,恐怕只能和你言说,也只有你能明了。
我当真对繁华生活已经没有太多眷恋,在这里经常想到的,也是避开人群四处走走,或者想着有什么好吃的零食,给你寄回去 (美国海关食品不能入境,不能放在行李里带回去)。这也是一种乐趣。
(VII)
因为公司政策的要求,搬到了离工作地点比较近的另一家酒店,价格比先前的洲际要便宜一半;虽然商务酒店各种设备一应俱全,但房间的面积要小。上班不用搭JR了,但需要穿过很长的地下通道从东京站的一边到另一边。其实还是喜欢搭JR和百合鸥号,都是地上的线路,风景很好。这正是有趣的地方。
我在2011年和2012年都来过丸之内... 一切没有变化,和原来一模一样。昨天在酒店大堂等了三个小时才得已check-in (非要等到三点不可),其间看了 Einhorn 的书。
昨日下午去周围走了走,加之要吃晚饭。人真的太多了... 也发现走一会儿就累了 (今天早上果然又有生病之兆)。
我们还是需要有空间、有时间的有张力生活;不喜嘈杂。有点累,想念家里的大床垫。长期住在酒店 (除非这个酒店非常好),果然有点吃不消。
(VIII)
早晨起來頭痛,於是吃了藥片又沉沉睡去,到中午方才醒來。覺得有了些力氣,同時考慮到整日呆在酒店房間裡也不是個辦法,於是決定出去走走。路線自然是丸之內仲通。這條路線比較平和安寧;你一定會喜歡吧;不寬的馬路兩邊有佈置美好的店鋪,緩步徐行,很是舒暢。
果然人少的地方,就多很多安怡。
走到丸之內仲通的起始点,便是東京半島酒店。想來此地應該不會人多,於是便去樓下的半島咖啡吃飯。近日來愈發想念沙拉,正好在此吃一頓。不知他們的紅茶是哪一種,非常好喝... 不知是不是 Peninsula Blended,非常好喝... 有一種淡淡的清新的味道,不似市售紅茶那般生澀厚重。
之後去了有樂町,自然是專門跑去 Loft 和 Muji。一到 Muji,頓時感覺放鬆,果然還是有一種設計的安寧感,以及生活小物及傢俱帶來的家的感覺。用的日子久了,才覺出 Muji 物件的 handy,護照夾,洗漱包,小瓶瓶小罐罐,無不是貼心、好用又安神;很有感覺。
說到品牌建設,也確是尚未覺得還有哪一個品牌有 Muji 這般自然舒展的"深入我心";然而搞笑的是,Muji 本身的意思就是 "沒牌子"。設計的簡約、樸素的質感、自然而明亮的顏色詮釋了生活的繾綣與流連。逛了一陣,便心情大好。可見設計的重要性。我也很懷疑,可能還會造訪這家店很多次。
整個丸之內仲通兩邊都是三菱的地盤,三菱開發、管理並維護這些地產;不再是枯燥的辦公大樓,而有諸多咖啡、食肆、店鋪、屋頂花園,以及美好的街道、美術館、酒店、醫療設施。可見設計的精心。皇居展現的是靜寧、深邃、寬和,丸之內仲通一帶展現的是東京的幽雅與從容;在此走走,便覺輕鬆。
回到酒店,仔細一看,覺得大抵是酒店佈置的色調比較深,好處是沉靜,不好處是顯得太暗,頗有侷促之感;可能大抵還是喜歡明亮輕快。這個酒店住客非常多,大抵是往來遊客很多,經常爆滿。考慮到這樣的設備利用折舊程度,酒店能維持在這個潔淨水準,也屬於相當不易的吧。
(IX)
我們的思維和生活是高度成熟的;也就決定了我們要做的事,必然是"浮華背後",走另一條路也屬於必然。
在東京太容易忘記時間;不是流連於繁華,只是安靜的沉迷在迷離的平靜中;不知不覺間會忘記自己要去向哪裡。在從神戶回來的新幹線上,呆呆的看著窗外的城鎮街景一一閃過。自己究竟是不是一個旅人? 終究還是要回到那個能夠贏的世界裡,從那裡再開始、再回來。
很多事情一直都沒有改變過。東京沒有怎麼改變,人也沒有怎麼改變;好多地方已經營業幾十年,連山陽新幹線也已經運營了四十年。建築或許開始顯得老舊,但格調卻絲毫未改變,只是平靜的接受着歲月的痕跡。對於自己而言,或者說只是多了一些生活的面孔:回到美國換上另一套行頭,或是帶上另一個面具。在東京這個城市的夜色裡,匆匆往來的人群誰也注意不到誰,反而在此時默默呼吸着真實;有那麼一些瞬間,忘記了時間;卻愈加清楚的知道自己將要做出怎樣的選擇 - 就像是使命,你知道自己終是要去完成。
有一些地方,要從那裡開始砥礪和成就;有一些地方,終是多了在乎,終是要與你一起流連。
今日之事總要明日去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