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重见天日
阵阵可怕的“呜呜”声仍不住传来,仿佛隔得很远,又仿佛就在岔口外。
井道甚宽,尽头处却又窄又矮,队中至少有四五人,须弯腰才得过。
现在每个人都站定在尽头岔口边,瞬也不瞬地看着李天水,等他说话。
李天水已在门洞边看了一眼,洞后有三条岔道,水流亦分为二,一条直通向前,一条由右前方流向左前方。
李天水深吸一口气,强抑住“砰砰砰”的心跳。凝神静听那“呜呜”声,许久,仍难辨出那飘渺诡异的声音究竟是自前方,还是两侧传来。
琉璃光仍是微弱,李天水的神情却已看在每个人的眼里。云郎又是两声冷笑,虽未开口,意思已是很明显。
“你是不是看不到其他痕迹了?”王玄策开了口,嗓音却很沉着。
李天水摇摇头,他不得不承认。
“你选一条路吧。”王玄策缓缓道,“我跟着你。”
昏暗中众人猛然转向王玄策,云郎更是惊声道:“王公,他……”
“至少他已将我们带到了这里,”王玄策高声打断了云郎,“而这里已经接近了出口,又只有两条岔路,如果若走错遇敌,我们仍有机会退回来,”他顿了顿,又道,“只是若到了那时,所有人皆有听我号令!”
一瞬间,王玄策宛如回到了叱咤五天竺的岁月。
众人不做声了,李天水心头微微有些发热,正要说话,眼角下却又闪过一道光点,他迅速俯身,向门道外凝眉看去,却见一点明亮的光晕,明灭不定,沉浮于前方由右自左潺潺流淌的水流中。李天水的眼睛亮了!
“火珠!是我的火珠子!”米娜也看见了,高声呼喊道。
米娜的火珠竟然随着井水一路流了过来,恰巧于此时从八人眼皮下流过!
“左转,跟着珠子走,”李天水迅速道,“那条水道不会有人!”
话音未落,李天水一俯身,已没于岔口后。方转过岔道,左手已被紧紧握住,是玉机柔软潮湿的手。
李天水脚步不停,“快!我们要追上那珠子!”
“踏踏踏踏”,二人在井道下奔行十余步,李天水忽地俯身探臂,于水中一抓,再扬起时井道瞬间大亮,指间正拈了那颗熠熠发光的火珠!玉机乌黑的眸子一时也像被点亮了,好似看到了希望。
片刻间,米娜、杜巨源等人六人已疾步赶至,李天水便将珠子递向米娜,杜巨源却伸手一挡,道:“不必,既是你领路,这珠子就该在你手里。”
李天水便不多话,又将那水晶球递过,杜巨源仍是摇头,“这水晶真可祛邪祈福,尤其是在这种阴暗水道中,”他笑了笑,“所有人都希望你能押对路,你需要些运气。”
“多谢。不过,我并没有拿你们去赌运气。”
“我知道,你是跟着那珠子走的,”杜巨源笑了,“那是上天出示的痕迹么?”
“是上天在说话。”
“哦?说了什么?”
“我没有看到那‘卍’字符,也许正是因为这整条井道,都不是那些人的地盘。”
“因为如果那些人在这条道上,火珠便漂不过来了。”杜巨源的眸子里,仿佛也发出了光。
“只希望我这次没有猜错,”李天水已转过身,“无论如何,我们还须再走一段。”
“怕是不需要太久了,”王玄策低沉的嗓音忽又自后响起,“你们两个明眼人,怎没看见前头已有些发亮?”
话音方落,众人齐齐转脸向前凝视,却见那井道黑暗的最深处,竟隐约有些泛白,将远处本应墨色一般的浓黑,冲淡了几分,仿佛是黎明前的第一缕曙光。
※ ※ ※
八个人几乎是蹦跃着赶至这条井道尽头,像一群蹚向溪流上游的麋鹿。随后,所有人都看到了天光。一阵狂喜掠过李天水的心头,有生以来,他第一次感觉到光明竟如此可贵。
他忽然想起不久前在敦煌石窟内遇见的一个老盲僧,不由心中长叹了一口气。
天光并不能照彻井下,只朦胧可见各人的神情,每个人一时间皆凝立不动,双眼愣怔中皆有喜悦,尤其是阿罗撼,一向冷肃眸子里竟也发出了激动的光芒。
已不必问,每个人都从阿罗撼的神情看到了答案。
“这口井虽不如阿萨堡外的那口深,但也至少有二十余尺。”王玄策尽力抬头看了许久,冷静道。天光乃是自众人头上白蒙蒙的圆口透入,其上似乎还有一层纵横交错的铁栅格。
“这边的井壁似比先前的井道光滑不少,”杜巨源苦笑道,“若要攀上去,几乎没有抓手之处。”
“那波斯公主说过,这出井口是个汲水口,出井会有人接应。”王玄策沉吟道。
“但若是个汲水的井口,此刻看去井口已闭,若是过一阵天色暗了,此地岂非又是一片漆黑?”杜巨源叹了口气。众人的神情又凝重下来。
久未开口的云郎忽道:“我有个法子。”
王杜二人转了过来,云郎目中闪光,高声道:“将‘萨尔’放出来!它必能撞开井口,将玉机姑娘带上去!”
王杜二人尚未回应,却听玉机嗔道:“若那井口上了锁,那畜牲撞不开,却将我扔下井底,你却如何来救?”
“这……不……不会……”云郎支支吾吾半日,竟未憋出一句话。
这傲慢暴躁的少年武士,遇上这伶俐的侍女,竟像是秀才遇上兵一般。
玉机眼眸转了两圈,方寻见井底角落处的李天水,正盘膝坐于阿罗撼身旁,不住地捧水饮下。玉机蹙眉,道:“你是领路人,怎地此刻却像无事人一般?”
李天水又掬了捧水,当头浇下,将发辫捋向脑后,方缓缓道:“却有何事?”
“若不能迅速出井,你怎知这暗道中不会再有变数?”玉机急道。
“既然波斯公主告诉过王公,会有人在出井口接应,定然便会有人接应,”李天水懒懒道,“这井里阿兄已走了二十余遍,他正安然稳坐,你们却为何这般着急?”
玉机咬了咬嘴唇,又抬头看了看,转向李天水,盯了许久,道:“那波斯公主说的,为何你却全然相信?”
“为何不信?你的话,我本也是全然相信。”李天水撇嘴笑道。
玉机说不出话了,呆呆地看着李天水。王玄策与杜巨源不禁互看一眼,却听井口忽传来“喀喇喇”的响动,众人像是听了军令般应声举头,却见那铁栅格渐渐移开了。
阿罗撼霍然起身,向着那敞开的井口大呼一声,似是野兽的嘶吼,但此时听来似乎已不像先前那般刺耳。
井口处也传来一声呼喝,嗓音已显苍老,井下人人可辨出是一句胡语。随后那井口显出一个黑影,摇摇晃晃地向下垂,众人目光随之缓缓下移,片刻后,虽再未闻见那诡异的“嗡嗡”声,所有人都已看清从长绳上垂下来的是一只木桶。却比先前那只铁桶大了许多。
“啪”的一声,木桶落下,漂浮于井水之上,见所有目光又聚向自己,李天水却转向身侧,笑道:“我这模样,上面那老者不免受惊起疑,不如由阿兄先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