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一辈子的大小决定几乎都是错误的,而每一次错误都和异性相关。
从小时候父母开始一手操办我的入学开始,父母感情不好,家庭事务上从未达成一致。父亲希望我能够进入一家离家较远的英式教育小学,而我母亲认为家门口对口的学校就不错,每天下午很早就可以放学,然后我就可以自己走路回家,不用她费什么心。父亲为此和她大吵了一架,母亲把坐在玩小汽车模型的我一把揪起,用她那散发着蛋清和韭菜味道的手指着我,问:“你听我的还是听你老豆的?”
母亲很瘦弱,和肥胖的父亲形成鲜明对比,但我却更加惧怕她。我说:“我听你的,我听你的。”
我母亲的掌控直到我完成了会考,开始选择大学才结束。因为她对着一串大学名单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见,她自己并没有读到大学。我只记得我选择了这间学校后,回头询问我父亲的意见。父亲正在沙发上看报纸,看了看我递给他的专业介绍,又看了看我,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在我和我母亲通话告知她我打算去广州实习后,那种久违的感觉又重新回来了。
母亲几乎是歇斯底里般地责令我必须立即回家,在我踏入家门的那一瞬间,她那还粘着碎菜叶的水盆就直直地冲我脑门飞来,她的声音紧随其后:“去什么广州,你为什么堕落到这个地步?你个x猪仔……”
父亲也开始怒吼:“你痴线啊,做咩打仔仔?”
我望着相互怒骂的父母,开始思索为何祖籍是广州的母亲会如此痛恨广州,而香港原住民的父亲却对我去广州表示赞成。可还没等我思考两句,母亲的矛头又指向了我:“你为什么不继续做家教了?你没有收入怎么给我家用钱?”
家用……我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想要找一个位置坐下来,可是家里唯一的一张沙发被父亲肥胖的屁股牢牢占据着,只能靠墙站着,费力解释道:“这次广州的实习是学校安排的,对面是一家不错的大公司……”
怎么办,我总不能说是为了女朋友而决定去广州的吧。我正暗自庆幸,可母亲的一声冷笑已经追到耳边:“长大了,被女仔勾走魂了吧,哪找来的败家女,还有脸在facebook上面发你们一块去广州实习,没有家教!”
父亲比我更加愤怒:“你个八婆整天没事做就关注这些是吧?”
Anne会把这件事发在fb上完全合乎情理,她发状态的时候同时提及了我也完全在预料之中。我只是没有想到母亲会第一时间查看了我的fb界面,这让我有点不知所措。人在谎话被揭穿的第一时间总是想办法去圆这个谎话,来使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狼狈。
我感觉热血上涌,脸上一阵一阵辣辣的发疼:“Anne的确也去,这是学校组织的大型实习,一共有五十多个名额呢……”
“你现在做家教的收入可是每个月近一万块呢!如果你可以去大型的机构的话,每个月还至少可以多赚一万五!”
我看着母亲,她正穿着一件沾满了油渍的红色围裙,那条围裙自从买来后就没有洗过,就像她的婚姻一样,一地鸡毛,没有任何的修补关心。我知道自己的婚姻很大可能上也并不会比她的强上半分,我望望父亲,又望望她,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我想让女人们快乐,可是至始至终,我带给他们的只有失望。而那个瘫坐在沙发上的中年男人也是一样。
“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把你的魂都给勾走了!我不答应!想进我们家门必须经过我的同意!”
“所以,你当年,也是经过我奶奶的同意才进的门吗?”我心头涌起一股莫名的悲哀。想到Anne那边对于嫁给我这件事情仍然存在很多的前置条件,而我的原生家庭却给了我更大的难题。
那场对话伴随着激烈的物品破裂声结束。我心烦意乱,掏出手机想给Anne发一条消息,想来想去又不知道说点什么。银行账户里还剩余两万八千五百块港币,我的信用卡有着八千块钱的额度,银行最低的每月还款额是港币五十元,而我两个月的实习结束后,我可以立刻回来继续做家教,足够还上所有的卡数……
虽然我知道,这一次去广州是一场几乎收入为零的旅途,但我仍然庆幸自己拥有着这么一笔可支配的费用。这笔费用是我最后可以退回的安全堡垒,我可以仗着这笔钱,心安理得地坐在Anne身边。
想到即将和Anne一起逃离香港,度过两个月,我的嘴角还是忍不住上扬。这算不算非严格意义上的honeymoon呢?我将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和我的小鹿一起上班打卡,手拉手去广州便宜的小吃店里放开肚子吃喝,偷偷地笑着外地人努力却完全不标准的广东话,再装作听不懂的样子瞪大眼睛盯着对方,盯到对方面红耳赤。我们俩说这香港中英夹杂的潮语,穿着和周围并不搭配的潮牌服装,又酷又有范儿。
真好,真好。
而我不知道的是,此刻的Anne,脸上刚刚挨上来自她父亲的一巴掌,几乎把她扇到背后的墙上去。她也来自一个喜怒无常、被社会严重磨砺完期望的香港家庭,她的父亲在她二十年的成长里,已经忘记了自己老来得女时的激动与暗下的决心,不耐烦很快从她母亲身上嫁接到了她身上。Anne正捂着脸,眼泪顺着脸颊流入指缝,手心里全是湿漉漉的液体。他父亲正在以雷霆之怒向她力压:“不要脸,整天想着和男人出去,还要去大陆两个月……”
在挨完那一巴掌后的半小时,她的父亲终于结束了愤怒的嚷嚷,Anne揉着发胀的耳膜,按照父亲的指示给我编辑了一条信息:“我父亲要求出发去广州前,两家人见个面。”
我呆呆地望着这条消息,脑海里电闪雷鸣风雨欲来,汗水粘住了我的刘海,再径直地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