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上卷《天堑》——第五章 灵剑归来(3)

那一席风凉话,本不过是傅沉的随口开的玩笑。然而,归霁却当了真。回到客栈后,除了吃饭睡觉,她哪里都不去了,待在院子里没日没夜地抛着剑。狗崽崽陪着她,一守便是好几日。来来回回数了无数次后,那头小白狼不幸扭伤了脖子,走路七扭八歪,最后索性趴在地上不动了。

皇天不负有心人,连着抛了一个月后,那把老朽的木剑终于也吃不消被没完没了摔的宿命,提起精神乖乖就范了。

伤筋动骨要养一百日,归霁不过是扭伤了脚腕子,也足足修养了一百天。

那一日,归霁欢天喜地,拽着傅沉要显摆给他看。

傅沉也着实是服了这个小丫头了,竟能连着一个月重复着同一个动作,还不带半分懈怠的。

天清朗,无风无云,玉卿剑便就这样停留在了半空,十分稳当,一点都不逊色于衡坤剑。

这叫傅沉觉得有点儿意思,因为玉卿剑毕竟是一把还没开刃的木剑,算是没沾过血,还老得都算不出年岁来。

傅沉故作镇定,云淡风轻地道:“你的脚也养得差不多了,我们是不是也该上路了。”

归霁还沉浸在喜悦中,对于傅沉的提议照单全收,“行!”

“这回,你能自己御剑走吗?”

这一问,直接把归霁给问懵了。

“御……御剑?”她指了指自己,“我?自己?”

傅沉点了点头,“我看你那木剑停得挺稳当的。你就没想过站上去试一试?”

归霁诚实地摇了摇头,“没想过……”

“没出息的!还剑修呢,这么不知上进!”傅沉上去就是一巴掌直接往她脑门上招呼,“抛个剑就算完事了?你当杂耍呢!就算无澜派没有剑修,难道连个会御剑的修士都没有吗?就没人教过你怎么御剑?”

归霁捂着脑门,“师傅本来是要教的,但接着就出了事,没来得及……”

“你这都十六了,那些人都是怎么给别人当师傅师长的!”傅沉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还得让我这个南越派的掌门手把手来教你们无澜派的弟子怎么御剑!”

“我还在练气。”归霁小声嘀咕了一句,“师傅说,底子要先打好,稳扎稳打,日后才能扶摇直上。”

傅沉不屑,“都照他这种说法,剑修还没练到大剑斗师就要老得走不动了!”遂嗤笑一声,“也是!他又不是剑修,哪里晓得时间对于我们剑修有多宝贵!”

她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晚了吗?”

傅沉嗯了一声,“晚是晚了点,但也不算太晚。想要平步青云,那你可得快马加鞭了!”

“我不怕吃苦!”归霁拍着胸膛信誓旦旦,伸出了两根手指头,“沉哥,我可以每天少睡两个时辰!”

傅沉看了她好几看,意味深长,“我觉得你需要每天只睡两个时辰,才行。”

归霁滞愣住了,眼睛眨巴眨巴,觉得自己好像做不到。

他一下笑了出来,觉得这个孩子实在是单纯,单纯到让人都有点于心不忍了。傅沉往她后脑勺一摁,差点将她摁到地上,“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好骗!我开玩笑呢!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是每天只睡两个时辰,还不得长成个小矮子!虽然长太高对你而言可能也没什么好处,但……”遂老神在在地背着胳膊,拿意味深长的眼神瞧她,“灀儿总说,睡不饱要变丑。隔三差五就拿这个当幌子来睡懒觉。”

“灀儿……”

就着她这一声酸味十足的嘀咕,傅沉便又不着调地起了寻她开心的雅兴,“你是不是想问灀儿是谁?”

归霁精神不济地道:“你师妹,你从前说过的。”

“既然知道是我师妹,你醋个什么劲儿!”

“谁说我醋了!”她不服气道,“我不过是觉得贵派弟子间感情挺好,由衷替你们高兴罢了!”

“高兴?”傅沉倏尔微微弯下腰凑近她,满眼都是促狭,“恕鄙人眼拙,没瞧出你这是高兴的形容。”

“我高兴的时候就是这样子的。”归霁赏了他一个白眼,“不行吗?”

“行!”他一瞬笑开了,觉得心中特别舒坦,舒坦之余又有点儿意犹未尽,“我们霁儿高兴的时候想怎样都行!”

这一声叫得归霁两腿一软差点栽跟头。她不禁又一次怀疑傅沉是否当真已经知道自己是个女儿身,因为最近他话里话外总是让人禁不住浮想联翩。她堪堪站稳,想起那一声唤两脚又是一软。她这辈子还没被人这么肉肉麻麻地唤过,浑身一个激灵,小脸直接红到了脖子,“你……你别乱叫!”

“我瞧你一脸的不高兴,还以为你醋了,也想让我这么叫你。”

“我没生气,更不会吃醋。”

“当真没生气?”傅沉显然已经从她脸上的表情得到了答案。一把年纪的南越派掌门一本满足,意气风发地转身,就差没当着归霁的面蹦跶起来了,“一提到其他姑娘,你就不高兴。人还没长开,就这么霸道。以后可怎么得了!”

归霁觉得自己头顶都快冒烟了,对着他的后背龇牙咧嘴,作着各色鬼脸。

“还在长身体的年纪,就别太苛刻自己了。该睡的还是要睡,长残了可是要影响日后的姻缘的。”

他一回身,回得叫归霁猝不及防,一条鲜红的长舌没能来得及缩回去。

傅沉笑了,抱着胳膊,颇为玩味地看着她,“你对我的哪一句话不满意?”

归霁虎着一张脸,“反正也影响不到你的姻缘,你管得着嘛!”

看着她满脸通红,脸颊鼓成个包子,傅沉觉得她的重点好像有点跑偏。这叫他觉得莫名得神清气爽。

脸上的笑意更甚,他回身继续大摇大摆地往前走,“你长不长残与我倒也没太大关系。但倘若身体条件不够,就只得改行。就像傅淼似的,半路出家当灵修。”

归霁一脸晦气得跟上了他,不禁好奇道:“那你小师弟,他最后长到多高?”

“就跟你差不多吧!”傅沉另一只手凌空一比划,“可能还要矮上那么一些些!后头几乎就没怎么长个子,烙秧茄子似的。”遂语重心长道,“所以现在这个年纪,你还是该吃吃该睡睡!”他这才有了点人样,说了点人话,“身体是我们剑修的本钱,往后有的是糟蹋它的日子!你勤奋好学我知道,但也不必这么拼命。有我在,虽然不敢保证能事半功倍,但也总能让你少走点弯路。”

归霁嗯了一声,心头的乌烟瘴气渐渐散开。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映得格外灿烂。

初冬的艳阳温暖,午夜把自己摆在太阳底下摊了个平,好似一块毛垫子,肆无忌惮地享受着惬意的时光。

一旁的雪狼看起来有点踌躇,它眼巴巴地跟在两人后头嗷嗷叫了两嗓子,似乎是在抗议傅沉对归霁管东管西管得太宽,却也不敢扑上去给傅沉一口。

午夜的大尾巴在地上扫了一把,低沉地咕噜了一声,仿佛是想要吸引母狼的注意,又好似是在安抚着那头焦躁不安的母狼。

北契的严冬遽然降临,这座无名的小镇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冬雪。镇上的行人更少了,街巷空落,略显萧条。

然而就在这天寒地冻中,傅沉领着归霁又一次出了镇子。

镇外的原野,积雪已经将大地染成了白净的霜色。一连串的脚印轻而易举地留在了皑皑积雪之上,行踪可辨。

归霁缩着脖子,埋头只顾跟在傅沉身后。她并不在意傅沉要带自己去哪里,她只知道今日便是自己站上佩剑的日子。

“第一次御剑,免不了要摔。”傅沉边走边道,“各种摔。”

风雪皆呼啸在耳畔,模糊了傅沉的声音。归霁默默前行,虚心地听从他的教导。

“所以,如果不想断手断脚,就别太黑心。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一开始你要飞低一些。”

归霁嗯了一声。

“越低越好。”他遂又补充道,“不过今日这天气条件也挺不错的。只要你飞得不太高,即便掉下来砸进雪地里其实也不怎么疼。只要别脑袋着地。”

归霁点了点头。

“要用到的几个口诀也都教给你了,背熟了吗?”傅沉走了几步,听后头没有搭腔,遂就一个转身,严厉道,“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归霁又差点同他撞在一起,一抬头就瞧见了他尖锐的目光。傅沉有一双十分深邃的眼睛,眼窝凹陷着,显得鼻梁更为英挺。纵观整张脸,最惹人注意的便是他那过于锋利的眉目。亦正亦邪,叫人不敢轻举妄动却又忍不住想要去试探他的底线。

归霁不禁后退了一步,像个挨训的学子,低声道:“在听着呢。”

“真的?”傅沉弯下腰凑过去看她。

这一瞧,瞧得归霁又是一下瑟缩,整个人差点后仰着摔了下去。

傅沉眼疾手快,伸手一捞,“在你眼里,你沉哥我是妖怪还是活阎王?怎么总是这么怕我?”

归霁并不是怕他。相反,她知道自己对于傅沉的依赖越来越深。也正因如此,她才会想要离他远些,与他保持安全的距离。但心底却总有一个邪门的声音时不时地提醒着,“他是你的人,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阿霁,你今天的话格外少!”他将人护稳当了才松了手,“第一次御剑,紧张吗?”

她讷讷地嗯了一声,“有点儿……”

“其实也没什么好怕的!不仅仅是剑修,每一个修士都要踏出这一步。在修真界,不会御剑同不会吃饭没什么区别。你自尊心这么强,想来也丢不起这个脸!阿霁,紧张对你没好处,放轻松些!”傅沉四下一望,十分草率地道,“周围也没人,今日就在这里吧!把你的剑请出来。”

他们其实没走出多远,回身还能依稀望见那座镇子冒在地平线上。

“就这里吗?”归霁有些有些犹豫,“不再走远些?被人瞧见怎么办?”

傅沉云淡风轻道:“反正丢人的又不是我。”

归霁:“……”

“赶紧的吧!”傅沉替她掸了掸肩头上的落雪,“这天寒地冻的,没哪个傻子会跑出来吹风淋雪。”

复又犹豫了一下,归霁才拿出了自己的小木剑。她其实一直有些羞于在傅沉面前亮剑,因为同他的衡坤剑比起来,玉卿剑的确就像是个小儿过家家的玩具。

然而即便长得像个玩具,灵剑依旧是灵剑,有灵,自己会动弹。只需轻轻一掷,它便浮于半空。

“上去吧!”傅沉抱起了胳膊,退到一旁等着看戏,“趁它现在停得不太高。”

玉卿剑停留在归霁胸膛前,轻轻地上下起伏着,好似停留在微波荡漾的湖面上一样。她纵身一跃,双脚精准无比地踩了上去。剑身倏尔一沉,就像傅沉初次带她落在衡坤剑上那样,有那么一瞬的下坠感。

这一日,归霁期盼已久。打从在古悼山看着师门兄长们御剑凌空时,她就向往着有朝一日自己也能遨游天际。后来,师傅说要让她提早出山,准备教她御剑时,她高兴坏了。而今,她终于踏出了这一步。满腔欣喜都写在了脸上,归霁不禁开始更深入得向往起来日。

从今往后,她就是个能自己御剑的剑修了!她会越飞越高,越飞越快。与大雁齐飞,甚至比雄鹰更快!

来日,无澜派的归霁也能像琅琢天山的傅掌门那样,御剑在高空疾驰,冲破云端,撞破劲风,肆意地与对手追逐周旋。

适时,傅沉跑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不留情面地把她从美好的梦中拍醒了。

“想什么呢!你的剑都叫你给踩进地里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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