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前夕,突然见到了叶小颜。
叶小颜的哥哥是个大学生,学的美术。没见到他时就对他崇拜得要命。
叶小颜常常拿他哥哥画的画去学校,我索要了几张,卷成卷放在了我的书柜里。
我去过她家。在她哥哥的房间里,墙上挂满了画,有素描,水粉,油画。我看得如痴如醉的时候,叶小颜随手扔给我一本画册。我当时很激动,内心像一锅烧开了的水,滚烫滚烫 的。
这些画,真是我的一场梦啊。只是可惜我学习成绩不好,不然我也可以去考美术学院,兴许还能成为一名女画家呢……我想入非非。
随便翻开叶小颜递来的画 册,吓了我一跳,赶紧合上了书。
书里全是裸体素描,第一张就是个裸体男人。我的脸红了,心咚咚地跳起来。
我瞪了一眼叶小颜,这家伙漫不经心地问:“怎么 了?”
我忙说:“没什么。”
叶小颜也是个敏锐的人,只是比我理智。我与她还有一个叫沈唱的同学是学校的“三大才女”。同时我们三个也是好朋友。但我和叶小颜走得更近一些,因为除了文学这个共同爱好,还同样痴恋于美术。
叶小颜一下子猜透了我的心思,她说:“你见到的只是小巫,大巫你还没见过呢。美院里有人体写生课,你敢不敢去画?艺术就是这样的。”
我一下子对叶小颜敬佩起来。我很羡慕她有个优秀的哥哥,她哥哥还能给她画像,画的跟照相机照出来的一样。
寒 假里在叶小颜家小聚,终于见到了我无比敬仰的“小坤哥哥”。当时他正要返回学校,要叶小颜去送他。
叶小坤身材修长,穿着黑色夹克,深蓝色牛仔裤,背上背着一个大画夹。他见我们来了,就叮嘱叶小颜不要去送他了。当时我真想去送送他,以便多看几眼他的装束,他的大画夹,还有他那一双闪闪发亮的好看的眼睛。
我当时就这么被小坤哥哥震撼了,似乎他就是艺术的化身,而艺术在我心目中正是这么高贵的。
直到小坤哥哥走的很远了,我才回过神来。
叶 小颜也没考上重点高中,因为我们都严重偏科,数理化太差。但叶小颜去普通高中读书了,主要去学美术。
叶小颜的画画到了什么水平,我从未见过。当时我刚辍学,整天在家收拾破烂的心情,没闲心顾及其他。
没想到一年之后叶小颜也退学了。原因是得了严重的鼻炎,总是头痛。
我真是替她惋惜,原本让我多么羡慕的一种生活,被我的朋友给抛弃了。
如果她还在学美术,至少我觉得与美术还有着一丝一缕的联系,可是从此以后,我再也无法与美术沾上任何关系了。呜呼,在我们封闭的小乡镇里,实在见不到美术的影子了。听说她退学的消息后,我简直比叶小颜自己还要难过。
从此,我再也不去奢望绘画艺术这类的事了。
叶小颜有三个如花的姐姐,她们都嫁到了江南。叶小颜退学后也去了江南。
叶小颜在某种地方与我相同,但她很多方面都优于我,我写文章从来都是随心所欲,想到哪儿写到哪儿,感情倾诉一塌糊涂,有时收笔都来不及。叶小颜不这样,她的文章笔锋犀利,简洁明了,没有一句可有可无的话。
她不仅长得漂亮,还有一副好口才。不管多么难办的事情,她的小嘴一吧嗒,立 刻迎刃而解。可能这么说有点夸张,反正她就是这么有本事的一个人。
我和沈唱时常忧郁,经常写一些充满了青春的忧伤的诗,月儿缺了会伤感,花了落了会落泪。叶小颜从不,她的眉头似乎永远那么舒展,整天一脸灿烂。
我总是有我所讨厌的人,见了他就翻白眼,或者昂首挺胸漠然地走过去。这样一个女孩子,她走到哪里都是叫人喜欢的。自然,在江南,叶小颜在工作交际中游刃有余,如鱼得水。
叶小颜走后曾经给我写过几封信,我只回了一封。孤独惯了,也懒得很。
仔细想想,快两年没见到叶小颜了。这次她突然到来,我却不知说什么好了,觉得不回她的信真是不应该。
叶小颜在来信中寄过照片,她天生丽质,又穿着入时,每张照片都很漂亮。我想象叶小颜准是个标准的城市女孩了。这次一见,却不是那样。
叶小颜穿着家做的小棉袄,外罩一件红底带小黄花的罩衣。脚上一双家做的棉鞋。叶小颜拢了拢头发,说:“风可真大,头发都吹乱了。”
我望着叶小颜冻得红扑扑的脸,想到她在这大冬天里徒步走了七八里路来看我,而她这身衣着明显是在家刚换上的。我想起《平凡的世界》里,金波当上了工人后故意穿一身烂衣服去找孙少平的情景——叶小颜知道我过得不快活。我心里一阵感动。
我想叶小颜说了郁爱爱母亲的事。
叶小颜瞪大眼睛,不信任地看着我,我说:“是真的。郁爱爱现在是孤身一人了,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叶 小颜突然很气愤地说:“我刚才路过小王庄,从巧真她姐门口经过,看见她姐正用毛巾包了头在院子里洗衣服。这么冷的天,一个刚刚做过流产手术的女人怎么能用冷水洗衣服呢。他们家没有一个心疼她的人?就因为她怀的是女孩流产了,已经流产了两个啦,她的身体已被弄成那样了。听别人说她婆婆还不依不饶的,非让她生 出男孩子不可。咱们这些人,都什么啦。干嘛为了后代,为了所谓烟火一个个连命都不顾。一个逼死了人,一个也快被逼疯啦。”
“咱们有什么办法呢,几乎人人都这样。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我往往说这样的话,因为这的确是事实。叶小颜在大城市里见了世面,看见了不同的生活,我没有。虽然我也气愤,但我找不出更好的说法。
“你叫她离婚吧,叫她改嫁吧,换了另一家又怎么样呢?他们肯定就比这一家文明些吗?孩子又怎么办?”
“乡 村的女人就这种命运了?别人绝对想不到咱们这里还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是有些不可思议吧。我也告诉你一件事,是我的一个远房表姐的事。她结婚前丈夫对她百般疼爱,婚后才发现他是个沾花惹草的人。这家伙家里老婆孩子不顾,整天打扮整齐出去鬼混,心情不好了就回家来打我表姐。我们早劝她离了算了,她却总是不肯。 后来他们一家去外地打工。在外地,他又勾搭上一个有钱的寡妇,那个女人说愿意给我表姐一笔钱,条件是她同意离婚。”
“离了吗?”
“离? 一提到离婚,她就想到孩子怎么办,再嫁后孩子会不会受委屈,她害怕了,同时也是为了赌气,就是不同意离婚。偏偏就在三个人僵着的时候,灾祸来了。表姐夫在工作期间不幸出了车祸,脑部严重受伤,智力几乎等于儿童。表姐倒是没有什么大的悲伤,因为那个有钱的寡妇不要他了。你说这是因祸得福呢还是什 么。如果表姐早一天跟他离婚,哪用管他的死活,可是表姐如今还是尽心尽力地照顾他。我真希望他被彻底撞死,这个臭男人。现在表姐领着女儿和他靠他单位发的救济金维持日常开销,有时候表姐还要出去打零工挣些钱,孩子大了,用钱的地方多了。身在异乡的表姐就这样苦苦撑着那个家,这本该是那个作孽的男人的责任啊。 现在她的梦想就是孩子快点长大,就可以替她分担了,可她女儿今年才五岁,她要上小学,中学,大学,这日子该怎么过下去呢?”
叶小颜叹了一口气。
“女人们都是怎么啦,她们想着这个,想着那个,从来都没想到她自己。咱们不会是这样的命运吧?”
“不会的,”我说,“我们一定不会。”
我们又说了很多事情,夕阳西下的时候叶小颜要走了。
晚霞上来了,我和叶小颜并肩走在路上。
“冬天真好,空气这么冷,能让人彻骨地清醒。”
“你该做些什么才好,总不能一直待在家里。”叶小颜真诚地说。
“哦。”
“别送了。”
我执意要送她到我们的母校旁边。我们沿着母校旁的小路,沉默地走着。
“回去吧!”叶小颜说。
我留恋地看了看叶小颜,没有说什么。我说不出留恋的话,但叶小颜肯定感觉得到。她这一走,不知道我们何时才能再见面。
“有事给我写信,别逞强,看我能帮你点什么。”
我转过身,有点想流泪。
晚上,我摊开日记本,脑子里一片混乱,什么也写不下去。
我 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呢?像黄土地上每一个农村女孩一样结婚生子,终日守着丈夫孩子和那一亩二分地?我还有时间看书吗,我还能写点什么吗?别人会嘲笑我吗?未来的他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只会去城里打工,到年底才回家来吗?他是个只会挣钱的人吗?我,我与村里的姐妹一样吗,也会走这样的路吗?然后抚养孩子,等 他长大,等到老了笼着袖管蹲在墙根晒太阳?
这是我想要的生活吗?
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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