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回乡探亲,围炉烤火,跟婶子家长里短。
“赖老四死了。”
我一听,相当诧异,顿时感到脊背一阵寒凉。
“赖老四顶多五十来岁,身壮如牛,怎么突然死了?”
“从屋顶上跌落,暴毙而亡。”婶拉低声音说。
赖老四本名姓胡,胡家六兄弟,他排行老四。因胡吃海喝,泼皮耍赖惯了,街坊外号唤他赖老四。
赖老四身躯庞大,虎背熊腰,声如洪钟,满脸煞气,旁人都惧怕他,见着避躲三分。
云湖街红白喜事,请酒宴客,都不爱沾边赖老四,即便不请他,他也主动凑上门去递个空红包,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反客为主,酒足饭饱之余,还要将桌上剩菜残羹打包回家喂狗。
他家对门黄师傅原本做了十几年水泥砖瓦,生意兴隆红火,赖老四闻之眼红,赶紧安装器械也开了个水泥砖瓦厂,为了抢生意,赖老四截了去黄师傅家订货的买家,扬言谁要订黄家的货,谁别想从他门前过。远近乡邻都知道赖老四是地痞一霸,恶名远扬,休敢得罪?渐渐的黄师傅生意败落,不得已改行磨豆腐去了。
刘村有户东家,刚建了新房需要盖瓦,本来联系好一位老板,价格也谈拢,赖老四偏偏这时横空插上一脚,不断电话骚扰东家,并撂下狠话说:“这单活,我赖老四不接,没人接得下!”那位老板听闻是赖老四抢他单子,唯恐避之不及,赶紧有多远躲多远了。
次日,赖老四去东家量房顶,不料就出事了,说也蹊跷,刘村东家建的是白墙青瓦的房子,房梁顶多四五米高,“噗咚”一声,赖老四失足坠落,头先抢地,当场身亡。七窍流血,大眼圆睁,面目狰狞。吓得刘村东家再不敢踏进自己家门。
因为死在外面,算是野鬼,赖老四几个儿子抬着老子尸体回去,只能放在屋外。
湘南地域有过了老人,出门前晚守夜散东西零食的习俗,一般四乡八里认识不认识的都会赶来凑个热闹,免费领点瓜子糖果饼干。乡亲们基本上只要听闻过了老人,打听到出门的头夜时间,都爱跑上一趟,早早端板凳候着,晚了座无虚席。
赖老四出门的头晚,宁堂冷冷清清,赶场的人屈指可数。他家亲戚有钱,买的东西都是高档货,但无人敢去。都听说把他抬回去,尸体浮肿,原本两百斤个头,死了更沉,棺材都放不进,请了七八个壮汉使蛮劲,才勉强侧着塞进去。
赖老四出门后的那个把月,云湖街大白天都窗门紧闭,街上空无行人,就更别说晚上了。乡邻私下议论,赖老四走了,街上阴气弥漫,大白天都凉飕飕的。
最倒霉的是刘村东家,老实巴交一辈子,好不容易攒钱砌个房子,不料喜事变白事。赔偿搁一边不说,这房子成了凶宅确实不敢住了。
连整个刘村都背下锅,赖老四阴魂不散,搅得刘村鸡犬不宁。村民请了两个司公都压不住赖老四的魂。于是请来乡里法力最好的老俞公来收,第一次怎么唤赖老四的魂都不进龛,第二次施计骗他,说里面有好多金银财宝,这才把赖老四的鬼魂哄进龛里。
赖老四死后葬在野鸡鸠的山头,青天白日他的亲兄弟都不敢去他墓前拜祭。
赖老四的老母亲八十多岁了,噩耗传来,七个子女怕老太太承受不住打击,直接垮掉。合计将老太太送到远方亲戚家住了一个星期。赖老四棺材前脚抬出门,后脚他儿子就把白幡对联全撤了。老人家回来才缓缓相告实情。本以为老太太悲恸欲绝,不料老太太沉默半响,只回了句:“知道老天早晚要把这混账收上天去,不想竟这么快!”
大家都知道赖老四是个忤逆不孝子,他们兄弟姐妹八个,父亲过世早,老母亲由六个儿子轮流赡养,每家住两个月,轮到赖老四服侍了,他就把老母亲赶去猪圈住,吃穿用度更是缺斤少两。气得其他兄弟敢怒不敢言。
婶子说:“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句话终于应验到赖老四的身上。”
多年前的一件事,一直让婶子耿耿于怀,那时大伯外出打工,婶子带着两岁的闺女在家种了四五亩田,逢上双抢农忙,婶子带着幺妹去田里插秧,天黑了未回家,幺妹趴在晒谷坪睡着了,赖老四挑着肥料经过,那么宽的路不走,他偏偏要从幺妹身上跨过去。这种胯下之辱让婶子多年都难以释怀。
赖老四的媳妇在他死后不久焕然一新仿佛变了一个人,原本灰头盖脸的中年大妈开始打扮自己了,染发化妆,穿得比小姑娘还俏。见人就笑,逢人就说自己终于解脱了,没有丝毫丧夫寡居之痛。赖老四好酒贪杯,喝醉就家暴,死前那几个月天天毒打媳妇,他媳妇忍气吞声大半辈子,如今总算熬出头了。他走了,她媳妇重生了。
在村里人人都惧怕他,赖老四事事爱争,譬如那水田,他一到春季犁田就把田埂往别人家挪,一年挪一点,一年挪一点,恨不得把人家的田全占了。他一死,他媳妇干脆把田荒了,即便插了秧,她媳妇也懒得管了。
赖老四争了一世,最后什么也没留下。正如老子所说:“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