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
走着走着,又得面对一个犯难的问题:这提亲,到底是要如何开口呢?怪只怪,你为什么不是在别的时间,偏偏是大年初一,还偏偏和大嬢谈的投机。如今自己是腹内空空,进也难是退也难,总不能再搬捆玉米杆躺个大半天吧?大嬢叫自己来提亲,实话实说,这叫诚实。自古提亲非儿戏,自己都来提亲了,当然更是一种真诚实意。如此这般说明来意后,一家人对庶盶始终热情周到,总算让庶盶如释重负,大有神态自若的感觉。“儿女婚姻是大事,加上又这样突然,等我们一家子商量一下,无论如何都会给你一个答复,你看好不好?”对庶盶来说,总算是完成了一件气吞山河的特殊使命,不顾一家人的殷勤挽留,执意告辞离开。数小时后,果真有专人专程前来回话:“他们年龄都还小,过两年再考虑也不迟。”
庶盶感觉信息太闭塞,就买来台收音机。这一举动在周边引起不小热议,有个年纪稍长的同学,以关心的口吻嗔怪道:“你看看这十里八乡的,有哪个舍得花几十元钱买收音机的?你倒好,随手一花就是几十元钱,看来一点也不心疼。”关于买收音机的预期效果,庶盶心中丝毫没底,但却宁愿一试。这种想法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的。于是便乐哈哈道:“哎呀,你不早说,你看这买都买了,以后遇到啥事还希望多提醒提醒。”
提前通知召开全体社员大会,给人的感觉是这次社员大会非同一般。到会以后,庶盶知道这是为完善包产到户合同,所特意召开的一次全体社员大会。完善包产到户合同,将本着大稳定小调整原则进行,庶盶对此持保留看法:包产到户之初并没作任何说明,自家包产地全是房前屋后的空石子地,不饱湿产量低,包产田全是尾水田,同样是全队最差的。就包产田地而言,自己一家相对是全队最吃亏的,如今将长此固定下来,庶盶感觉是哑巴吃黄连。可这张口闭口之间,就是一己之私利,却又是庶盶所极力避之的。鉴于包产到户的土地问题,的确存在诸多不公平现象,例如土地的准确计量,就普遍存在严重问题。这且不说,单说将合同一宣读,就要大家签字,就显然有违合同二字的本质意涵。合同刚发出一两份,点名该庶盶签字画押,庶盶表示需要详细阅读合同内容以后,再考虑签字。
一名庶盶从未见过的人士,说庶盶还是一个孩子,要求换当家人来。庶盶对此无理主张难以接受,当即予以大声驳斥道:“本人在若干年之前,早就是我那七口之家的全权代表。今天,更是这一家堂堂正正的当家人。在如此冠冕堂皇的全体社员大会上,谁胆敢堂而皇之地取缔我这个当家人的资格?就算胆大妄为,要取缔我这个当家人资格,也得先给这家人派遣一个名副其实当家人来。不过,在所派遣的当家人尚没履职之前,本人仍然是堂堂正正的一个当家人,这一家人的事,仍然只有本人一个人说了算。现在,我请问,有谁要公然取缔我这七口人之家参加社员大会的权利?请在大众广庭之下,给我个准确回答。”一阵鸦雀无声之后,又有数人轮番抛出不同理由同庶盶展开辩论,但他们的论点,都是企图说明如此签署合同的正当性,庶盶当然是得理不饶人——任你千般理由万般道理,凡强盗逻辑必然遭到无情碾压。
此后数天内,全队像炸锅似的传言:“庶盶那娃不简单,几个靠耍嘴皮子吃饭的干部轮番上阵,吓也吓不住,说又说不赢,最后只有哑口无言的一走了之。”原来是上面来的干部,难怪自己从来没见过。其实呢,自己并不是反对签合同,只是希望他们多了解、尊重一些客观实际。但他们自始至终都是企图给本人施以高压,这就必然会适得其反。
没过几天,重新召开全体社员大会,上次的陌生面孔没有出现,纯粹是当地大、小队干部主持,首当其冲的将合同递到庶盶面前,庶盶当即签字画押。
包产到户的田地面积偏差十分严重,大多数社员存在严重质疑,经多次向上反映无果。庶盶认为有必要代表绝大多数社员,以求得到有效解决,因而提出一个预备方案,最终被得到全面认可。庶盶被吸纳为队委会成员,参与到对全队所有包产田地的丈量过程中。
1.09
早在看《林海雪原》时,就听说写小说的稿费大概每千字50元,这可是庞大的经济收入。恰在大哥处复读时,拜祭过附近“六烈士墓”(解放初发生“六二六”土匪暴乱,平叛时牺牲的六烈士公墓),逐渐对六烈士英雄战斗的事迹了如指掌,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将英烈们的故事写成著作。务农期间,稍有空闲便试作进行,但最终发现自己这点三脚猫功夫,就连能够口述的精彩片段,都难以用丰富多彩的书面语言描绘出来,顶多能够呆板记录个大概。著书,至少相差十万八千里。
纵观从学校回到农村的青年,除了参军、顶替父母工作的以外,其他就是拜师学木匠、泥匠等。对于参军,庶盶参考过一次,身高没过关,加之和升学一样,同样不知一家老少将后该咋办,也就不再考虑。拜师学艺,普遍需要数年才满师,根本不是自己能够或者希望选择的出路。想来思去,庶盶渐渐锁定自学成才。曾经买来大堆医疗丛书,也感觉对中医辩证施治理论有所掌握,可对于望闻切问却深感不着边际,特别是拿着银针根本就不敢对人扎下去。同时,庶盶深知,从医同样少不了一个漫长、遥远的学习周期,只得毅然放弃。按图索骥般组装出一台收音机,感觉学无线电修理还是不错的选项,值得珍视。
收听到江苏搞出太阳能灶,便设法索要图文资料试搞,最终发现当地日照不够,加之成本偏高,不得不放弃。不过,通过类似的系列行为,庶盶愈来愈坚信“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的道理。
收听到办机砖厂来钱,就多方了解,林林总总一算,一大堆投资足以吓到人瘫软。还不仅仅是投资的问题,诸如生产、销售等等,想一想都头皮发闷,感觉就是不知天高地厚,自己根本不是办机砖厂的那块料。
生产队即将进行换届选举,要是自己能当上队长,以生产队来办机砖厂,将有望给全队的人造福,更能增加自己的人生阅历,何乐而不为?如果是生产队集体办机砖厂,自己不是那块料,但人多力量大,能够挑大梁的人还真是不缺。其中,论威望、正直、经验、能力,甄祯的父亲首屈一指,难以有人匹敌。
甄祯的父亲拥有数十年的多种工作经验,沉稳老练。退休后在家却不减当年,农村的事没啥能够难住他。甄祯的母亲属远近出名的能干人,不论是大集体还是包产到户,都把一家子搞得红红火火。在庶盶的依稀记忆中,小时候进入他们家里的次数不多,但从他们家里出来时,衣袋往往是被花生、核桃等塞得胀鼓鼓的。
自从庶盶回家务农以来,甄祯很少在家(后来知道是在帮她哥带孩子),能够同她见面的机会比较少。有一次,好像是一个很多人的场合,迎头看见甄祯来了,庶盶为之一振,却突然感到面胀耳热心发慌。这心中有鬼,哪能面不改色?方寸大乱中,只好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尽可能保持并延续在看见她之前的姿态。倒是甄祯落落大方,主动靠近,在旁边无人时,开始喜笑颜开的问这问那。最令庶盶难忘一句问话:“还直接上门去提亲了的哦!”满以为这事十分隐秘——外面风平浪静的没有丝毫反应,为啥她就这样一清二楚?庶盶立感胸口砰砰直跳。偷偷望了她一眼,好在她还是那样笑容满面,似乎是漫不经心随口一问,并不是非要回答不可的样子。纵然是蜻蜓点水般一掠而过,也足令庶盶张口结舌,只恨没有地缝可钻。
1.10
甄祯的主动诚恳,使得庶盶对她恋恋不舍之情与日俱增,已到了念念不忘地步。在同甄祯的交往过程中,庶盶不是不想主动,而是不敢主动。毕竟,彼此的条件悬殊太大,简直就是天壤之别,实在找不出主动的任何理由和勇气。庶盶逐渐感到,自己的特别能吃苦、特别能耐劳,的确远超一般人。所谓勤能补拙,或许这就是自己与甄祯结合的牢固基础。如果是长期务农,多半能够确保甄祯过上幸福生活。但长期坚守“一亩三分地”,却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这,或许可能成为阻碍自己与甄祯结合的关键。
甄祯不在家,庶盶倒是无拘无束,近来时常抬脚就往他们家里跑。若竞选队长,能够获得他们的全力支持,至少拥有三成把握,加上坚定支持自己的力量,起码有四到五成把握。然后稳住、拉拢中间力量,最少有七成把握。权衡可能的潜在对手,能够坚定支持他们的力量,大概最多也就三成。换言之,没有甄祯一家的支持,自己万无胜算。
撒腿就朝甄祯家中去,甄叔和文姨一听庶盶想当队长,都是极力反对。甄叔说:“我认为你当这个队长徒劳无益,反而会白白浪费你的宝贵时间。原因是这个队拉帮结派、勾心斗角的人多,时常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闹得天翻地覆。所以,我劝你还是别当这个队长。”从小在这个环境中过来,对本队情况有所了解。两百多号人的生产队,在当地算得上是少数人口众多的生产队,复杂性在当地是屈指可数的。鉴此,庶盶对甄叔和文姨说:“这个队的复杂性晚辈略知一二,只是没有您们知道的更透彻。不过,晚辈是这么想的,包产到户以后,队长的事务相对很少,晚辈就是想在这个复杂的环境中磨练磨练,同时看能不能把机砖厂办起来。至于成败倒是无关紧要,就是想试一试。”甄叔和文姨一听,立即表示全力支持庶盶竞选队长。
既然决定竞选队长,就务求选战必胜。在国外有拉选票的事例,可以提供一些参考和借鉴。利用纸笔,这既是自己的一大优势,又可以更加准确无误表达自己的系列想法。对坚定支持自己的代表、中间力量代表、反对力量代表写出类竞选宣言,分别面送。然后挨家挨户登门拉票,开门见山表明自己要竞选队长,恳望支持。选举日益临近,还有不少人家没有来得及登门,原因是白天都有各自的事要忙,而一个晚上却跑不了几家,有的前去时人家已经休息了。不过,料想全队的人都已经知道自己将竞选队长的事了,就算还有少数人家没有登门,也不是严重问题。
综合各方面实际,直觉告诉庶盶,自己肯定能够高票当选队长。忽然之间,庶盶想起一个问题:只有年满十八周岁,才具备选举权与被选权的资格。屈指算来,自己距离年满十八周岁还差四百来天的时间,这是一个严重的疏忽。但事已至此,总不可能挨家挨户去说自己放弃竞选吧?竞选队长,还有一个重要目的,就是希望检验自己的运筹能力。所谓“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如果自己能够圆满实现七成以上高票当选,则表明自己在运筹等方面,尚有广泛潜力可挖,这才是至关重要的。开弓没有回头箭,宁肯被别人宣布本人没有竞选资格而被取缔,也不可能自己主动放弃。
1.11
参加选举的社员到会,主持人宣布选举开始。趁尚没有人发言之际,庶盶率先围绕本队此前所取得的成绩、所存在的问题、将后应该怎么办的三大议题,发表竞选演说。就将后该怎么办的问题,庶盶一言概之为“无粮不稳无工不富”,要想富裕,就只能兴办企业。紧接着,是庶盶的支持者发言,普遍例举此前的不足,然后是对将后的期盼,大多强调需要选举一个有远见、有魄力、敢于办企业的带头人。“未来,迟早是年轻人的未来,迟早是年轻人的天下。既然年轻人有想法、敢闯敢干,我们为什么不能搞好‘传帮带’?现在是一家一户各干各的,一个队长的作用大不如从前了。让年轻人来搞,搞好了我们大家都可以坐享其成,就算搞不上去对我们一家一户又能产生多大影响?所以,我主张让敢闯敢干的年轻人来当这个队长。”选情纯粹一边倒,庶盶赢得90%偏上的高票当选队长。
计票过程中,多出一张选票,被有人当场指责为“舞弊”。由于庶盶被推举为三人计票组中的一员,对多出一张选票,理所当然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对于多出一张选票,庶盶百思不得其解。待稍微冷静以后,庶盶觉得澄清这种事实也很简单:白纸黑字的选票一张不缺俱在,多出一张也属事实。那么,自己要求回避,再次重新计票不就真相大白?然为时已晚,很多参会人员见结果已定,选举结束,便就各自散去。庶盶离开会场,突然想起:排查选票,如果发现一张大小或颜色不一的,岂不更能说明问题?立即返回收集选票,但选票已经被风吹散四处,尚有十多张选票无踪无影,所收集到的选票中没有发现颜色大小不一的。管他呢,这种意外丝毫不重要。重要的是,实践充分表明,自己已经具备一定运筹能力,这才是真正生死相伴的个人素质。
办机砖厂至少要十万元的投资,信用社根本没法贷出这么大一笔钱来。询问相关银行,答复是“现在都是一家一户的,不可能给生产队集体发放那么大额的贷款,除非是各家各户联名担保或联名借贷。”自己一个家徒四壁的愣头青,连拿出一千元来都感觉是个天文数字,十万元是个什么概念?这可是自己一生一世都挣不来庞大数据,自己如何发动联名担保或借贷?再说,这样反而不如纯粹自办企业来得更稳妥、更实际。看来,办机砖厂不得不放弃。当队长不是个省心的差事,时常被这呼那叫的,大大小小的事可谓层出不穷,许多事落实起来,还非常的劳心费神。有的时候,一件简单明了的事情,往往会节外生枝,出现不少麻烦。
记得上任不久遇到一件事:一家拆旧建新,使得隔壁一家的住房无法正常使用。拆旧建新一方认为,凡是自己房顶上的木料和瓦,理应全部拿走,因而导致隔壁无法继续使用住房。庶盶认为,该两户住房,均为解放后集体所分配给各家各户居住的房屋,不论该房屋结构怎样,分得一间理所应当地获得整间的独立使用权。这并不意味着因外在人为因素影响各自的独立使用权。因此,拆旧建新一方,有责任帮助另一方恢复该房屋的正常使用。或许是庶盶住家相距较远,也或者是庶盶年龄偏小,开初双方并没找庶盶参与调解,直到数次调解无果后,庶盶才参与其中,而这时参与调解的已是拥有六七人之多的调解大组。
在调解组成员中,绝大多数看法是:人家拆自家的房子,又没有动下面房子上的一片瓦,凭啥该保障另外一家的正常使用?庶盶一看,自己的看法是绝对的少数,但既然参与其中,就不得不发表自己的看法,并强调因为都是集体所分,各自只能拥有所分得(面积)部分的使用权。因为是集体性质的调解,只能按照少数服从多数基本原则——庶盶的极少数意见只能作为保留。此后,又经过大队、公社三番五次调解,最终还是按分得多少使用多少——由拆旧建新方协助恢复另一家住房的正常使用。最终的解决办法,与庶盶所主张的看法不谋而合,只是绕来绕去,浪费了不少时间和人力。
当队长既然不能办机砖厂,顿时感觉索然无味。更加之自己不愿说套话、假话、空话,根本就不适合队长一职。可是,才刚刚上任,如果说出辞职的话,未免也太过儿戏了。大约履职三四个月,公社来人说群众反映强烈,对本队选举存在质疑,决定重新选举队长。庶盶觉得,既然自己早已认定不适合队长一职,就应该趁早了结。虽然如此下台有失体面,但也算是给全队两百多号人有一个交代了。理所当然,重新选举的结果,是另外的人当选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