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真是让人贪觉，又或者自己本来就懒，硬要找个托词。本来计划今日早早来妙心寺逛逛，谁料一觉睡到下午两点半，出门时已可见夕阳的辉光。所幸寺离宿舍不远，走过去也就是十分钟的光景。
妙心寺是临济宗的大本山，造像少而庭院多。我不是从正山门进的，兜兜转转，就从桂春院那一侧入了。妙心寺境内塔头林立，一路沿着白墙而行，可见小小寺院挂门札，有曰大雄院、养德院、东林院、大心院种种，里面大多是庭院、墓地、本堂这样的布局。这些寺院并不是为观光而营生，更多还是服务于周遭百姓的身后事。但日式庭院的情致，却足以管中窥豹。每个小小木质门扉后，都是小净土小西天。这样的塔头也多是家族式寺院，这不，走在路上刚好瞅着一个光头和尚走在参道上，而身后一个小女童拽着父亲的袈裟而行，和尚笑着就把小女孩抱起来坐在自己后颈上，逗得小女孩哈哈笑。真好呀。佛法不离世间觉，而禅宗也本非不近人情之法。
伴着乌鸦的叫唤，我渐渐靠近了妙心寺的法堂一块。喜欢一个词藻，名“寒鸦”，大抵就是秋风起，看到黑色的大乌鸦栖落在盘虬的两人高的老松上，一抬头，就是“嘎嘎”的凄远之音。
稀里糊涂到了妙心寺大方丈门口，是四点多了。日本惯例是五点闭寺，我估摸着时间已然不够，却还是贪婪地想多寻觅几处意兴斑斓的景物。于是付了七百日元的拜参费，以为能进大小方丈礼拜释迦，怎知一个日本阿姨却要领我去看看那大法堂和库里。恭敬不如从命，能去看看总是好的，哪怕只有我一人，讲解历史与寺庙掌故的大姐也十分敬业，绘声绘色地说那日本最大的天井云龙图，说那被《徒然草》记载过的古朴黄钟，说那丛林僧众曾烧火煮饭休憩的库里......百千年前，日本的禅僧如是修行，如是磕头，如是诵经，又如是生活，如是闲聊，如是授业，所谓砍柴搬水，俱是神通妙用，大抵如此。都说日本寺庙寂寥寒幽，其中也有世间三昧云云。
到了傍晚，不知道哪里传来了烧柴火的味道。很好闻，不输上好的檀沉。让人想起了山里的农村，傍晚围炉恰饭的滋味。私以为用柴火香味，亦可敬那西天佛菩萨。今天本计划直奔退藏院，没想到竟然最后是仓促之间才匆匆赶到院门前，到的时候只剩十来分钟参拜时间了，但听闻此间红叶多情，难免还是想一探芳幽。山门小巧，而内里有须弥。除却国宝级别的日本最古水墨的瓢鮎図，还有狩野派大师狩野元信所做的枯山水石庭一枚。但粗粗欣赏，总是不比那静坐方丈后万缘放下的细细打量。往里走，有流水声，有修剪整齐的草石，有鹿威“嗒、嗒”的声响。
天色将晚则吐彤云，今日天气不错，晚霞也看得分明，比那红云流光更夺目的是水边一株红枫。枫红如火，烧透了绿意尤健的池庭，烧到了九天，烧遍了扶桑秋光。枫树倒影青水碧波之上，一叶知秋，我总算没缺席古都的秋日。到了傍晚，天气冷落了起来，凉风吹着我一件单衣，总觉得有点吃不消。临水的小亭子有几个妇人多语，咿咿呀呀，也不觉吵人。她们吃着点心，我则看到了枫树岸的一棵柿子树，已经挂了许多甸甸的橙色柿子，与那晚霞，与那枫叶，与那风中弥散的柴烟，都相得益彰。古词有：“夕日红霞，秋景瑰艳，尽寒霜色流丹。”日暮柴烟里，萧萧枫叶何时成林？真是令人期待。故而说物以类聚，因缘际会。寺院真是充满人情的地方，很干净的人情，就像是秋天高蓝湛寂的天空。归道上路过很大的一个墓园，葬在这里的人真是幸福，还有水子地藏给他们守门看家呢。日本寺庙不知道焚的是什么香味，顶好闻的，特别是在落日的霞光中摇曳于镀镶金边的三门、本堂、法堂之间，足够天人两忘了。
五点后，鼓声先起，咚咚咚，继而是铜钟的金石之音，咣咣咣，远远近近，沿着古寺殿堂的木质梁柱檐顶悠悠荡荡。想起了中国的、日本的许许多多走过的庙宇，虽然宗派、庭院、建筑、僧坊都不尽相同，但是那一草一木中好像埋伏着同一种基因。我合十，想不透那是啥，只知道既然来此人间，便众生皆有佛性。
世事难得齐全，下次再来，不知何时，却也要再好好看看这庭院这寺，要在朱印帐上凑足一个退藏院的塔头御章。据说那白雪藏寺也是极美的。唉，难免又执着外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