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上,《私人订制》讲了这么几个主线故事:
1、平民司机想体验一把当领导抵制不正之风的感觉,最后功亏一篑。这个故事,除了告诉我们“群众里头有坏人”,更重要的是:“不作为的官员才是真腐败”;毕竟在第一段故事的结尾,范伟说出了心里话:还是想“管人”,“管人”过瘾。也就是说,从思想根性和执政技术上,这个故事都宣判了百姓与官僚之间鸿沟的不可逾越,跟“反腐”的关联,其实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大。一句话总结就是:当小老百姓吧,官咱当不了。
2、俗导演追求雅,最后跟一个弹棉花的换了血,弹棉花的凭借一腔俗血屡斩大奖,一味追求雅的成功导演成了行为艺术者,或者神经病,还不停地担心自己鼓捣出来的东西让人看懂了。上一个故事告诉我们:要老实做平民;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要老实干俗事儿。注意到最后给弹棉花颁奖的,是成龙,冯小刚的意思,显然不是只为自己喊屈。一句话总结就是:追求雅有什么用,还是俗一点儿好。(顺便说一句,所谓四名主角的分工,也可以理解为:“俗”的冯导,对“雅”的诺兰的《盗梦空间》的戏仿与解构)
3、贫民体验一把当富豪的感觉,入戏的速度超出你想象。折腾了一天,富豪卸妆。最后葛优教育大妈:所谓千亿身家,都是一睁眼就得还人家一千四百万。一句话总结就是:当富豪有什么好,还是当小老百姓吧。
某种意义上说,这就是《私人订制》和《甲方乙方》的最大差别:
《甲方乙方》在真正地帮平民实现梦想,如英达要当将军,如癌症晚期的妻子想有套自己的房子——尤其是这件事,那才真正叫“成全别人,恶心自己”。就连李琦想体验“嘴严”,葛优也有一句“打死我也不说”,努力帮他实现这个梦想。《甲方乙方》调侃的,不是给人气受的强势男,就是没事想体验贫苦生活的大老板,要么就是高高在上的女明星,这三段故事最终的结局,都是高高在上的角色被狠狠地扯到了现实生活,要么没落,要么挨饿,要么发现人间真情。这就是所谓“接地气”。
而《私人订制》呢?第一个和第三个故事里,它调侃的都是小老百姓;第二个故事里,它调侃的是不知足的大导。所有的喜剧元素和戏剧冲突,都来自于“低”向“高”的僭越——平民向官员,俗向雅,贫民向富豪。这些僭越,或者以惨痛的失败告终,或者需要葛优在故事的结尾跳出来,点明中心。总而言之,无论如何,大家最好还是各守本分,老老实实待着就行了。“上面”的事情,最好别想。这就是所谓“脱离群众”。冯小刚和王朔,口活儿还是百姓的口活儿,可姿态变了:当年葛优在努力成全李琦的梦想,现在他们在变着法地破坏范伟的梦想,用赤裸裸的胸和屁股;对于宋丹丹,表面哄着供着的背后,还是派白百合和郑恺,告诉大家这些人有神经病。
这里,主线故事以外的若干片段,尤其富有深意。在第二段故事里,还夹杂着两个段落:女孩想有一个完美的成人礼,小白领想威风八面。这两个片段,跟《甲方乙方》当将军的故事,和结尾想有家的故事,有一定的延续关系。区别在于:《私人订制》里,故事的背景都放在了香港,而不是大陆,这是否可以理解为,在现在的“某些地方”,梦想实现的不可能?女孩的成人礼,最后并没能顺利完成;李咏的那个梦想,则后面压根提都没提。再注意到将军的衣服是被扒下来的,白领的衣服是自己脱下来的,当年的英达不依不饶地要再过几天瘾,而现在的白领则是心甘情愿地承认这一切不过是白日梦,更何况范伟想要再体验一次,还得再攒很久的钱。比起当年,“私人订制”的规格、档次和价码,都提了太多。基本上,跟百姓,已经没有太大关系了。
回过头去看影片的楔子,陕西大妞要体验宁死不屈,等到越狱的时候,发现身边全是“自己人”,待在“监狱”,比出去还要安全。这是冯小刚对于“安于现状”这一意识形态所发挥的极致:为什么要费力地“出去”呢?折腾来折腾去,还是现在这样好。即便是在“监狱”里。
那大家要是不认该怎么办呢?
那就“道歉”吧。
于是在《甲方乙方》里,葛优和刘蓓在变着法地说吉祥话,让大家开心、痛快。在那个年代,坐公交的工薪阶层,也有幸福感。搁现在呢?黑西装、黑墨镜、黑皮箱,这种高度形式化的装束,本来就在告诉我们:“道歉”也不过就是个形式。在让人不忍直视的环保宣传片后,葛优和冯小刚画外音的对话,则更是跟大伙说:我在闹着玩呢。我没想跟人道歉。
所以,《私人订制》不是什么小品连播,它根本就是一套逻辑极其清楚、表述极其完整的故事体系。导出了这样电影的冯小刚,只能让我们相信,他执导的春晚,其保守的色彩,大概只能比往届春晚加个“更”字。这部电影跟平民百姓压根没什么关系,平民百姓,只是冯导的牵线木偶,布景道具。真正的主角,是穿着比基尼,享受着私人浴池的白富美、高富帅,和变质腐化了的葛大爷。
形式上……形式上就不说了吧。毕竟大家都觉得这个电影是缝起来的,且缝得一点儿都不高明;都看到了当年刘蓓的色诱和现在李小璐的色诱,反映出了我们的时代的“飞速向前”;都看出来第二段故事直接玩脱线了,拍成了荒诞派戏剧,讲的是俗的好,可讲得没有半点儿烟火味儿;都看出来环保宣传片恶心;都看出来镜头没什么技术含量……
那就写到这儿吧。赶上现在的观众的观影主体性,绝非当年可比,当年看夸公交那段儿还有人觉得恶心、看结尾送房那段儿还觉得愤怒,何况现在呢。
这么看来,第二段故事根本不是人家自作多情。冯导早不是俗了,人家早就成为了自己当年想拍的“贵族”。谁说冯导在为自己的“俗”辩护?那是人家自己玩呢。电影里的“雅”,就是个弹棉花的。能撼动真“雅”分毫吗?
冯导以大俗的方式,讲了一个“媚雅”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