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有个小院,不大,约莫三十来平,却是我最爱呆的地方。
小院是水泥地,年头久了,裂了几道缝。父亲曾说要重新铺过,母亲却拦着:“这样挺好,有岁月的味道。”裂缝里果然长出些不知名的野草,春天绿,秋天黄,自有一番生机。
院墙不高,漆成淡黄色,经年风吹日晒,颜色褪得发白。墙根处爬着青苔,雨后格外翠嫩。墙角种着一棵老槐树,自我记事起就在那儿,如今已是枝繁叶茂,亭亭如盖。
槐树下摆着一张石桌,四个石凳。桌面刻着棋盘,楚河汉界已然模糊。这是爷爷留下的,他生前最爱在这儿下棋。如今棋盘闲置,倒成了我读书写字的好地方。
清晨,母亲最先来到院里。她提着水壶,给那些花花草草浇水。小院东侧种着月季、西侧栽着菊花,还有几盆吊兰悬在檐下。母亲侍弄这些花草极是用心,仿佛它们不是植物,而是需要呵护的孩子。
“花开得好,人看着也欢喜。”母亲常这么说。的确,每当月季绽放,菊蕊吐香,小院便平添几分生气。连路过的人都要驻足,夸赞几句。
父亲则偏爱在院里练太极。每天天蒙蒙亮,他便穿着宽松的练功服,在院中缓缓起势。动作如行云流水,时而如白鹤亮翅,时而如野马分鬃。我常在窗内看他练习,觉得那不像武术,倒像是一种舞蹈,与天地对话。
“练拳不练功,到老一场空。”父亲收势后,总要这般教诲我。可惜我性子急,总学不会那慢悠悠的架式。
我最爱的是小院的夜晚。一家人在槐树下围坐,泡一壶清茶,闲话家常。没有电视的喧闹,没有手机的干扰,只有清风明月,虫鸣人语。
母亲爱讲我小时候的糗事,父亲则喜欢回忆往事。说这条街从前是什么样子,哪家店铺换了主人,哪个邻居搬走了。有时也说说工作上的烦恼,生活里的趣事。茶香氤氲中,时光仿佛慢了下来。
夏日里,我们常在院中纳凉。母亲摇着蒲扇,父亲捧着收音机听戏。我躺在竹椅上,看星星在天幕闪烁。偶尔有流星划过,便赶紧许愿,虽然从未灵验,却乐此不疲。
蚊虫多时,父亲会点一盘蚊香。那特殊的香味混着夜来香的气息,成了我记忆中最夏天的味道。有时邻居也会过来串门,拎个西瓜,切开了大家分食。红瓤黑籽,甜汁淋漓,吃完了还要比谁吐籽吐得远。
秋深时,槐树叶落,铺满一地金黄。母亲不许马上打扫,说“让它们多呆会儿,怪好看的”。于是我们就在落叶上走,沙沙作响,像是秋天在唱歌。
雨天的院子也别有韵味。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石板上溅起朵朵水花。父亲在檐下摆几个盆桶接水,说是要浇花。水滴敲打盆底,叮叮咚咚,竟成天然乐音。
最妙的是雨后天晴,小院被洗得干干净净。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洒下,在地上投下斑驳光影。那些花草格外精神,叶片上滚着水珠,晶莹剔透。
冬日里,小院显得有些寂寥。花草凋零,石桌冷清。但一下雪,就立刻热闹起来。白雪覆盖一切,将小院变成童话世界。我们堆雪人,打雪仗,笑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母亲总要在雪地里撒些米粒,说“鸟儿们也饿啊”。于是常有麻雀、鸽子来啄食,留下细碎的脚印,像是一幅写意画。
年复一年,小院见证着我们的悲欢离合。我在这里学会走路,在这里度过童年,在这里经历青春。如今虽在外工作,每次回家,仍要先在院里坐坐,感受那份宁静。
邻居们都说我家小院有灵气。或许不是因为景致多好,而是因为这里充满了生活的气息。母亲的花草,父亲的太极,我的书本,还有一家人的笑语,所有这些,让小院成了最温暖的所在。
城市日新月异,高楼拔地而起。许多人家都搬进了楼房,有了更现代化的庭院。母亲却坚持守着这个小院,她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
是啊,小院虽小,却装得下整个天空;虽旧,却盛满了时光的味道。在这里,每一株草、每一朵花、每一寸土地,都诉说着生活的本真。
夕阳西下,我又坐在槐树下。母亲在浇花,父亲在练拳。石桌上放着一壶刚泡的茶,热气袅袅升起。我深吸一口气,满是花草的清香。
这就是我的小院,我的家。没有惊天动地的故事,只有细水长流的温情。在这里,时光慢了下来,心也静了下来。或许幸福就是这样简单:一方小院,一家人,一世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