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发自简书App

第六章 旧日子

吴先生家丧事结束之后，我便跟着老杨回了家。

老杨独居在千里山上，山脚下是一个村庄，我很奇怪老杨为什么不住在村里，而是自己一个人在山顶上盖了几间木头房子，独自生活几十年。老杨说，这叫静修，我猜是没什么人喜欢他。

我在上山之前其实已经读到小学六年级了，虽然当了道士，但是书不能不读啊，于是老杨还是想着还是把我送到了山脚下读书。便找了个时机与我父亲商量，我父亲还是比较感激他，毕竟都是在为我着想。

于是他们商议之后，到了开学的时间，我便每天早上去学校念书，晚上爬十里山路回到千里山。

这段路我一开始走的时候挺怕的，以来年幼，早出晚归；二来山路蜿蜒，穿溪过林，路边还都是荒坟。

我曾问老杨，能不能送我走一段，或者给我个平安符什么的。老杨一脸鄙视的看着我说，你是个道士，一身正气，要个屁的平安符。

于是时间长了我也就习惯了，有时候还坐在坟头休息，靠在坟上睡一觉。老杨说这些坟都是以往山下正常过世的老人，只要不招惹就没有恶意。

山上山下的日子过得很慢，但很有规律。上学外的休息时间就跟老杨学经、布道、坐禅。其实我根本也没那个心思去坐什么禅，每次坐着的时候，我就在睡觉。

就这么过了三个月，期间也有几起丧事，但都是家里的老人自然去世，没出过什么岔子。

念书的时候，我就不跟着老杨去法场，但是放假的话就必须得去。拿老杨说，多去一个人就多一个人的工钱，你不去我拿什么给你上学。

我曾反驳道“我可以回家去呀，我家里可以供我上学”但老杨总是能一眼就看穿我的把戏，“你小子好好在这儿待着，我可是跟你家里人承诺过的，保你平安长大，你家人可以来看你，但是你不能用家里的，你要靠自己”。

虽然我怎么听都觉得这是个坑，也不知道我家里人是怎么想的，这种鬼话都信。可是于我而言，确实是只能老实待着。

老杨那时候40多岁，胡子拉碴的，一个标准的单身汉。但是听村里人说，他原来是有老婆孩子的。不幸的是10多年前，他老婆孩子去赶集，出了车祸都没了。

老杨自此以后也不再娶亲，就自己一个人单过着。有时候想想，他也挺悲惨的，所以我也尽量少和他作对，不过他太爱揍人了，脾气暴躁，我俩很容易就干起来。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我以为我跟老杨就会这么一直下去，直到我度过第三劫，然后我就可以离开这鬼地方。不过不久后却发生了新的变化。

第七章 师弟师妹

同年冬天，我如往常一样放学回去，在路上玩了一会之后，到了院子门口。正准备开口喊老杨，问他做饭了没有，却发现院子里有跟我一般大的俩孩子在玩儿。

我心说这谁家的孩子跑这山上玩儿来了，难道老杨来亲戚了？于是我走进院子，冲着他俩喊“哎，你们谁啊，在这干嘛？”

这俩孩子听到声音停了下来，转过头来望着我，也不做声。我这才看清，这俩是一男一女，男孩儿胖乎乎的，女孩儿倒挺好看的，细细的眉毛，五官精致扎着马尾，可能是因为小学班上女同学都不漂亮，现在看到漂亮的女孩子竟然忘了怎么说话了。

这时候老杨从屋里钻出来，看到我回来了，道“木易，回来了啊，过来，来认识一下”我这才恍过神来，走到那俩孩子旁边。

老杨指着男孩说“这是杨子涛”我“噢”了一声，然后眼睛直接转到女孩儿身上，杨子涛应该也是看出来了，于是斜着眼睛看我。当然，这些我都不在乎。

老杨又指着女孩儿说“她是林若云....”“你好，我是木易”还没等老杨说完，我直接把话茬接过来了。

老杨撇了我一眼，说道“行了。木易，从今天开始，他们就是你师弟师妹了，你们就在一块儿玩。另外，他们明天会跟你一起去上学”

我心中满是诧异，怎么我就多出来个师弟师妹了？我靠，老杨这地方是托儿所？但是老杨根本就没想解释，说完就做饭去了。

后来相处久了我才知道，这小胖子杨子涛父母早逝，原本跟着他爷爷生活，但是前两个月他爷爷也去世了。老杨出了趟活儿就是去他家的，看着可怜就带回来了。

林若云则是老杨的外甥女，她父母离婚，她跟她妈妈，但是她妈妈却丢下她直接跟人大老板走了，她就跟着二舅家生活了两三年，现在二舅不想管了送到大舅老杨这儿来了。

本来我一个人在山上呆久了，挺习惯的，这下好，来了两个伴，一下子就打开的少年时代的大门。

杨子涛比我还大一岁，若云倒是小我一岁。既然是在山头上，那当然得有个老大，于是我们三人趁老杨不在家的时候，召开了一次“千里山人民代表大会”，要选出老大来。

杨子涛提议按年龄大小排师兄弟的地位，所以他是大师兄，我是老二，若云是小师妹。若云最小，反正我们说什么她都没意见。

我说“不行，你就是去茅坑拉屎也要有个先来后到，我先跟师父的，我是大师兄，你往后面站”

杨子涛当然不服，仗着年龄优势跟我“据理力争”。最后真吵无果，我们决定，民主投票。

三个人总共三票，不出意外，我跟杨子涛各自投给自己，1:1平。最后一票是若云的，至关重要。

于是我俩在若云投票之前，各自拉票。

杨子涛酝酿一番，握着拳头，打足了气说道“云妹，哥哥年纪大一些，理当是大哥，也是传统，对吧？所以这票应该投给我的。以后大师兄一定会给你带好吃的、好玩的、不让任何人欺负你”

若云听完，竟隐隐点头同意。我心想，这小胖子看不出来啊！虽然简单几句话，但又是以长幼尊卑的传统讲道理，又以带吃带喝来诱惑笼络。

我当然不能怂了，得说得更加铿锵有力啊。于是，我清清嗓子，开始了我的拉票宣言。就在我说完后的第二秒，若云就把票投给了我。第一秒，是她举手的时间。

杨子涛争不过我，只得做了二师兄，若云成了小师妹。我大师兄上任第一天，就定了个规矩：以后大事商量着来，如果意见不统一，我说了算；小事直接就我说了算。若云似懂非懂的点头同意，杨子涛根本就没听明白，但也都同意了。

从这天开始，山上山下就开始有了我们老杨门三兄妹的故事。我们开始上串下跳，山上所有的果子我们吃了个遍，所有的山洞钻了个遍，所有的坟头墓碑清理了个遍。

自从有了我们仨，老杨可忙坏了。三个孩子三张嘴，还要上学，老杨就开始多接活儿了，而且每次回来，都会带很多书回来。拿他的话说，书这玩意儿，读的越多越好。

我们仨里，我是最爱看老杨带回来的书的，因为没有一本是跟上学考试有关的；杨子涛则看到书就头疼，于是家里喂猪割草的事儿他给包了；若云呢，学习成绩顶好，但是老杨的书枯燥生涩，她看不懂也不喜欢，一心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我们仨在学校里也出了名了，我是上课学习开小差看课外书，成绩一塌糊涂出了名；杨子涛是成绩一塌糊涂，就爱打架闹事出了名；只要若云，回回年级第一，回回拿奖状回家，回回把老杨乐的跟个孩子似的。用老杨的话说，你们三个，只有若云靠得住。

第八章 道士下山

6年之后，我18岁，这一年对我们仨来说很重要。

老杨说我天资聪颖，六年来几乎学走了老杨身上所有的本事，看完了老杨手边的所有书，这让老杨极其欣慰，他的活儿最终是没断后。

杨子涛胡吃海喝了六年，书没读好，架打了不少，每次都是老杨去求情，送这送那的讲好话才留住没被开除，这小子本事没长，就是体重见长，180的身高体重直接飚到250斤。

若云倒是出落的更加标致了，身材高挑，皮肤又白，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一点儿都不像在山上长大的姑娘。关键是她成绩还特好，真是没天理。

这一年也是我们的高考的一年。

读书就是为了高考，这点让我想不通。可是老杨说，这世上让人想不通的事情多了去了，要生活就得适应，大不了你可以不去嘛。

当然，我还是没有这个勇气去对抗考试制度。高考那天我还是去了。

当天下着小雨。我们仨在一个高中，不同的是我和若云是文科生，杨子涛是理科生。最后一科考完之后，我们仨越好在校门口汇合。

我和杨子涛先到校门口，当天校门口全是送考的家长。我父母一开始说什么都要来，最后被我断然拒绝。说说“您到时候来，我有心理压力考差了，您二老不得愧疚一辈子嘛”

父母都关心子女，都想在现场给他们力量，殊不知考试得靠自己，别人是没法给的力量的。

杨子涛看着人多，担心若云出来找不到我们。于是想了个主意，爬上了校门口围墙。他说这叫高瞻远瞩，若云出来，他一眼就能看见。

虽然我觉得爬围墙是不对的，但是确实方便若云看到我们。

若云考完，跟着同班的小姑娘们走出校门。远远地就看到杨子涛站在围墙上打招呼“云妹云妹，这儿这儿”

若云看到之后，也立马挥手回应道“二哥”。这一喊，就让校门口的门卫注意到了站在围墙上的杨子涛。他们隔着人群大声喊道“哎，哪儿来的胖子，给我下来！不许爬围墙！”

杨子涛这小子虽然胖，但最忌讳的就是别人叫他胖子。在学校，谁喊胖子他就跟谁干架，他人高马大，别人一般也干不过他。就连我和若云这些年来一直没叫他胖子，就是照顾他那幼小的自尊心。

但是保安们这一喊，几乎所有等孩子的家长一瞬间就安静下来了，包括出了考场的其他学生们，目光都齐刷刷的望向还在墙头上的杨子涛。这等于在大庭广众之下侮辱他啊。

我心说糟了。果不其然，杨子涛不乐意了，蹭的一下就从墙头跳下来。愤然喊道“你喊谁呢！你说谁胖子呢！”

我一看情况不对，赶紧一把拽住他，小声说道“干嘛啊你，别闹事啊！”

杨子涛回头望着我说“不是，哥，这不是我闹事啊，是人家闹事，我今天非得收拾他们！”

我道“行了行了，丢不丢人。你先爬的墙头，收拾谁呢！”

这时若云也到了我们身边，拉住杨子涛道“二哥，今天刚考完，你毕业证都还没拿到呢，别闹事”

若运这么一说，杨子涛总算是冷静下来了。寻思着没拿到毕业证，老杨回去不得收拾自己么。当下便说道“得，胖哥我今天心情不错，不跟你们计较。胖怎么了？胖子我认了，我就是胖子，胖子就是我。怎么的，胖子吃你们家饭了？”

他这一通嘟哝，把两个保安弄得云里雾里的，根本就没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趁两个保安还没过来，我和若云赶紧把胖子拉走。

回去的路上，若云笑的花枝乱颤，说以后就不叫二哥了，直接叫胖哥。我也在一旁附和道“你要看开点，谁身边没两个胖子啊”

杨子涛不置可否，但是已经对“胖子”这个称谓不太反感了。于是我也就开始叫他胖子。

回答家后，我跟胖子都觉得若云不出意外会考上大学，而我们的读书生涯到头了。

下午，老杨从集市买了些好菜，晚上做了顿丰盛可口的饭菜，说是给我们三个犒劳一下。

饭桌上，老杨拿出了自己在过年都没舍得喝的好酒，自己倒满后也给我和胖子各斟一杯。看着我和胖子有些失落的神情，老杨发话了“行了行了，男子汉大丈夫，不就考试吗，有什么大不了的要这么仇大苦生绷着个脸的”

我和胖子相视一笑，妥了。老杨并没因我们没考好就怪罪我们。

这顿饭吃的很和气，我和胖子是第一次喝酒。三杯白酒下肚，只觉得喉咙火辣辣的。

胖子也上了头，开始借着酒劲跟老杨吹牛，引的若云大笑。

晚饭过后，若云打来热水给我们三个大老爷们洗脸。她一向乖巧懂事，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觉得，老杨以后老了，真的得靠若云，我和胖子他怕是指望不上了。

洗漱完毕，老杨叫我们三个坐好，他有话要说。胖子咧着嘴笑道“什么事儿弄得这么严肃？还要坐好来听啊”

我看老杨神情有些严肃，忙拉着胖子做好，让他闭嘴。胖子一瞧，心里也就明白了，当下也不再说话。待我们三人坐好，老杨略微思索，便准备开口。

“小易，等下你跟子涛收拾下行李，明天准备下山”老杨一边掏出烟来，一边缓缓说道。

我心里一沉，便明白老杨这是要让我和胖子下山闯荡了。道士这一行的规矩，成年前跟师父学，成年后便要出师，自己下山修行。如果可以独当一面，便就是真正的道士，可以自立门户。如若不然，也就淘汰，退出道士行列。这个我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

胖子没反应过来，嘟哝着道“师父，我们不就是没考好吗？可以复读啊，别把我和师兄赶下山啊”

若云噗嗤一笑，惹得我跟老杨也笑出声来。

老杨给我和胖子每人递了一根烟，这回我没推辞，胖子也接了。当我们把烟都点上，老杨才接着缓缓说道“是时候了。子涛年长一岁，他本该去年就下山。但一来想到他学艺不精，难以独挡一面”“师父，我学的还可以把......”老杨话还没说完，就让胖子给打断了。

“二哥，你插嘴，让师父说完”若云看胖子插话，随即对胖子说道。

“这二来嘛，是你们三兄妹都还在念书，我总不能书都不让你念完。相比之下，念书还是更加重要些，所以今年你们毕业了，也就是时候下山了”老杨深吸一口烟，眉宇间似乎有些担心。

我明白老杨的想法，他是不放心胖子。胖子除了一身力气，的确是还不能独当一面，让我跟胖子下山，兄弟俩也有个照应。

虽然我和胖子都不舍得，但是人总是要长大，这跟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是一个道理。以前总想着要逃离这个地方，但真的要下山了，却尽是不舍。

让我欣慰的是，若云小我一岁，再加上老杨从来也没打算让她做道士，一直把她当小公主一样宠着，自然不会让她跟我们下山。再说下山后一路凶险，也实在不适合她。

一根烟之后，老杨详细地给我俩交代下山后的注意事项。一切交代清楚，我和胖子也就准备收拾行李了。

若云让我俩待着别动，她来收拾。这孩子很懂事，惹得胖子差点眼泪掉下来。

所谓下山历练，就是要我们在两三个月里走遍湘西。如遇白事，就自荐办道场；如遇诡事，就试试学到的本事。

当夜我和胖子睡在一间屋子里，一夜无话。我知道他是舍不得离开，尤其是舍不得若云。

而我担心的是下山之后的事情。正常人下山没一点问题，因为什么都不知道，看不见听不见，可以平平安安。而我们是道士，能见常人所不能见，听常人所不能听，即便不惹麻烦明哲保身，也必定是万分凶险，这三个月恐怕是不好过了。

第二天一早我们背上行李出了门，有种被逐出师门的感觉。

走之前若云拉着我千叮咛万嘱咐要照顾好自己，保护好自己。惹得胖子一阵醋意，死乞白赖的缠着若云说“你也交代交代我嘛”

一切交代清楚之后，我就跟胖子给老杨行了师礼，便准备下山。

临行时，老杨突然问我：

“人是什么？”

我随即答道：“人是一口气”

又问：“气是什么？”

我又答：“气是三盏灯”

老杨继续问：“灯是什么？”

“灯是精气神”我答道。

老杨这才点点头，说道：“好，永远不要忘记，要当好道士首先要活着，要活着就要三盏灯不污、不暗、不弱、不灭，要顶天立地，一身正气！明白吗？”

我答道：“明白”。

老杨平时对我们管的很严，除了若云，我们都不能留长发，尤其头发不能遮额头。因为这个事情，胖子没少挨揍。这小子说要留一头飘逸的长发，以前古人也留长发。

老杨说古人虽然长发，但也是束发，你要留长发也可以，那也束起来。不然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让他自己选。我后来才知道老杨的用意，不是不让我们留长发，而是为了不遮住头上的灯。

老杨说腿脚不好，就不送我们俩下山了。若云便把我们送到山下，并掏出两个手机给我们。

胖子看到手机，眼睛都亮了，说道“我靠，老头儿良心发现了，这几年都不许我们碰手机，现在怎么给了？”若云说“二哥，师父是怕你俩在外面有事应对不了，如果不行千万别逞强”

她顿了一下，又说道“其实师父挺担心你俩的，虽然平时对你们比较严格，但都是为你们好”。

胖子嘻嘻道“云妹，别总二哥二哥的叫，感觉二哥跟二师兄是一个意思，跟叫猪八戒似的，叫涛哥”

我笑着拍拍胖子的肚子道“死胖子，你瞧瞧你的肚子，不是猪八戒是什么？”

胖子还嘴道“你瞧瞧你瘦不拉几的，你还是孙猴子呢......”

“好了好了，别吵了你们”若云无奈的拉开我俩，然后又对我说“易哥，出门在外要小心点，有事情及时跟我、跟师父联系，手机上存了号码了”

我笑着说道“行，我会小心，别担心。好好照顾师父。就送到这里，你快回去吧”

胖子又插进来，道“云妹，放心，我会照顾好他的。咱们要经常发短信哦......”“走吧”我一把拉过胖子，转身就往山脚奔去。

胖子被我拉着，边走边回头喊“哎，等等，师兄等下，我跟云妹再说两句...”

其实我也挺舍不得若云，舍不得老头儿。老杨说过很多次，我最大的弱点就是这个，我也知道道士不能牵挂太多，更不能感情用事。但是生性如此，我也没办法。

除了舍不得之外，更多的还是担心，这么多年来，没自己下山闯过，学到的说到底还是纸面上的东西。

胖子除了吃喝、打架几乎什么都不会，关键是打架厉害胆子小，不怕人怕鬼。所以还不知道接下来会遇到什么事情，虽然只有两三个月，但我们不是出门度假，不是外出旅行，前路茫茫尽未可知。

即便当时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但接下来发生的事，仍然超出了的我的认知。以至于多年后每每梦中醒来，依然汗湿衣襟。

图片发自简书App

…………………………………………

（文字原创，图片来自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我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