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双农村出身的父母,虽说没享受过征地补偿什么的政策福利,但这“根正苗红”的身世却也还是让他们引以为傲:“农村人实诚”“农村人接地气”“干农活身体好”……长期受着熏陶,又从小在农村的外婆家长大,久而久之,我对农村那片广阔天地的感情也是深了又深。
而最让我眷恋的,就是农村的院子了。
童年时代的院子,是鲁迅先生笔下《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那般妙趣横生,对孩子来说,是一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童话世界。有老爸亲手布置的葡萄架,有家里养的小鸡、鸽子,在老妈晾的衣服中钻来钻去捉迷藏。夏夜纳凉,冬日堆雪人,邻居来串门,鸡零狗碎的生活琐事都围绕着小院,它包揽了人们的喜怒哀乐。
三年前决意买下伴山而居的一处院子,甚至没有考量住宅面积和结构,实地都没考察,只看到院子足够大,就心甘情愿地交了定金。这个决定给全家带来了无比的快乐。还原的院落生活让爹妈心中对故土的怀念找到了依托的归所。
疫情耽搁了交付,院子如愿拿到手时已是仲秋,温暖的秋阳高照,还没装修,我们已迫不及待,简单买来几样炊具和家具,就地取材,到山里寻新掉下的松果用来生火,菜地挖得整整齐齐,在大雪封山的寒冷中我们兴趣盎然地在院子里生火做饭,吃着柴火灶烧出来的喷香白米饭,盼着春天来临。
扎篱笆、挖菜地、搭瓜架,老爸忙不迭地买回来各种菜籽,番茄、黄瓜、辣椒、生菜……春雨一来,赶紧播下,小嫩苗很快就抬头,而浇水施肥的活计也并不轻松,但这番耕耘的快乐无与伦比。做饭还担心忘买葱蒜么?老妈这边油都下锅了,我立马跑去菜园里揪两棵回来都来得及。
初夏时我们种了很多花,管他好养不好养,统统种一遍才知道哪个品种适宜这片土地,来年好早点张罗。正如叶圣陶喜欢置几盘牵牛花排在墙脚,让藤蔓缠绕上去,体会那攀援的生命力,我也喜欢爬山虎、蔷薇、金银花这样可以蔓延整面墙壁的植物。花开的季节伴着香气入睡,清晨起来拨开窗帘,从红花绿叶里探出头来——那,也太浪漫了吧。
夏天的小院最热闹,绿叶菜铺满了半个院子,黄瓜、豇豆在架子上吊了一根又一根,瓠子、茄子更是疯长,上前去摘,还经常被地下羞答答躲起来的小南瓜和香瓜绊了脚。
疫情时期,小院成了我们撒欢儿的绝好天地,山间没有与任何疫区有“时空交集”,人烟稀少,也没有交叉感染的风险。在城中时不时被隔离的恐慌中,我们时常到小院一避。
许是这样的非常时刻结下了非凡情谊。小院生活体验一年后,我愈发觉得当初的决定十分英明。小院对我的“诱惑”更大了,我比一开始还迫不及待地想在疲惫时刻投入它的怀抱,吃惯了土地锅带着妈妈味道的饭菜,其他任何美食都索然无味。
小院,盛满了乡愁。我算是城镇走出来的孩子,自小也没离开过家,读大学时学校近到可以走读,“乡愁”何来?对我而言,似是在耳濡目染中继承了父母心里对故土的那份魂牵梦绕,故而无比向往田园,喜欢农村,而乡愁这回事,可能更多的是对家、对父母的一种挂牵,有时候是爸妈的饭菜,有时候仅仅是一幕家庭生活的温馨场景,有时候,就是一隅安静的小院。院子许是中国人骨子里的“情怀”,精确地说,是中国那一代出身农村、“糠箩跳米箩”的人内心深处的羁绊。
建筑家梁思成说:“对中国人来说,有了一个自己的院子,精神才算真正有了着落。”大概在很多人心里,即便没有真正地拥有一方小院,心里都还留着小院。但在我们这个时代,拥有一个院子是奢侈的。那份奢侈并不是钱,能买得起院子的人很多,但有衬得上院子的心境的,极少。
不同于高高深深的四合院,不透风的高墙里神秘而孤立,透出的信息好像都是:深宅大院,闲人勿扰。在京城,这样的院落是权力与门户的象征,还要挂上“X府”这样的标志。农家小院则不然,在以往自给自足的岁月里,小院是一户人家的幸福源泉,在其中劳作、寻乐、休憩,那样随意且温馨的布局,能定格在几代人的记忆里。千百年来,劳动人民的精神生活,何尝囿于一方院墙之内,而时代进步中,人们却越来越想在大大的天地里找到自己的一方小世界,偏安一隅,虚度光阴,从而精神丰盈,心有所寄。
合肥作为中部省会,算不上江南,也靠不近塞北。这个被誉为“科创之都”的城市开放而包容,广纳天下贤才,共建“创新高地”。愈来愈快的节奏中,身处其中的我们也就随之忙碌,马不停蹄,昼夜不息。院子在我们心中,代表一份纯真,一份诗意,在年纪渐长以后,它还是对生活的还原和再造——不想再问江湖事,过最平凡简单的生活,种几畦菜,养几棵树,无事就在院中小坐,抬头是蓝天白云,低头绿草如茵,狗儿慵懒地趴在腿边。身为“农村人”是件光荣的事情,也更是热爱起田间地头的那份原始和本真,瞅空便往小院跑,种菜、采摘、翻土……阳光泥土的欢乐让心神十分放松,把城市的嘈杂喧嚣和职场的尔虞我诈抛诸脑后。
这是在逃避吗?我并不觉得。这更类似于“充电”,我们总要为现实生活蓄积能量,而“内卷”这样的潮流会将那些能量耗干,这时,大自然是最好的蓄电池,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你尽管带上“被掏空”的身心,去索求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