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忽然有声音喊。回头,是影子。
“你急急如追命,真有伟大的使命吗?”他发了研究的质问。
“没有。生而为人,我总不能一直蹉跎。就比如长路上的两头黄牛,跑得慢的是死,跑得快的也是死。我宁愿做那活重累死倒毙的,哪怕皮被剥了,骨头被敲碎,碾成灰……”我答他。
“我不给你说奔着的意味,但如果奔着就如不奔一样,你何苦昼夜发力,如吴刚刀斧加桂?”他皱眉。
“你怎么知道吴刚的用意?他本来就是砍树健体,哪有非要伐倒的愿望?他砍树的快乐,就在抡起落下的交替,人间的尺度只让他好笑。”我说。
对接的语言里,我并不停了分秒。
我走到黑暗里,他不见了。
他没有远遁。“你的奔走,也拖快了我的速度,使我能实现对你的赶上。”我听见声音,但看他不到。他该在我的旁侧,他的呼吸不客气地冲了我的脸。
他不曾说谎。他也必须不能中断地跋涉,才能在我蜇身进入巷道,路灯亮光射来的一刻,准时显现。他也不能负了自己的名字去。
我推门入屋。我翻腾可充饥的余物。我总在饿肠抗议的时刻,才想起对他们该有的填充。也就在此刻,我能暂时忘却了影子去。
一块干透的烧饼,一根已生芽的大葱。多好的饭菜,正是我需要的享用,几十年的不弃。
我烧水。水在锅里的急追,也像慌慌的人类。
我倒茶,落身桌边。干饼在牙齿的压榨下咯嘣时,他也落座对面,如要审我的胥吏。
“你清早披星,晚上戴月。你上午口干,下午舌燥。你课上滔滔,课下不绝。你所出如大水冲沙,你所求如针尖挑土。难不成就连口体之奉,你也要宛如乞人?你觉得你对得起自己吗?”他咄咄向我。
他难道嫌弃这吃喝的解决,怕饿了自己无重的肚皮,又劈头质问了。
“你以为这简淡,但它是我的欢喜,你便不知我这过程的享受。谁要你的同情和可怜?绫罗裹身我觉不适,我是在着了线麻的利落后才知那衣冠之累,这是大教训。我出刀或出力,流血或流汗里,知道了我的所需所好,别人的引导我只能摇头,我的心在拍着我的胸口,说让我只随自己去。”我回他。
他说我是葛朗台,严监生。我的不争辩,如巨石挡路,遮口,他口舌开始了不得不的休憩。
那些山里孩子,我何曾忘却?
我熄灯,在被子的护卫下了。对面和头顶的墙壁,一样如黑漆的木板。我看见着它们,它们也记得这长随。春秋时也是这样的颜色,亮了孤行侠客的盲目,壮了少年江湖的肝胆。
影子哪里潜伏?我伸手去抓,扑空。再伸手,抓到了挂着的衣衫。它是钻入了里面,明天再执行和我的上路。
我夜起也不用光,今夜它便再无法随我。有它,是陪伴,也是累赘。
但,它终不会背弃了我,投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