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过完了, 那个话少的年轻人又要走了

每年总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不回去过年。除夕前一天,我从高铁站下车后转了直达家门口的126公交车,看着稀稀疏疏的候车站台上,几个拎着行李的人在寒风中抱着膀子,取暖似的原地打转,我从口袋里拿出见到父母之前所能抽的最后一根烟,轻轻点燃。搓了搓手里准备的两枚硬币,那是一种许久未曾触碰过的质感。是啊,现在大家大部分都打车回家,哪还有耐心在这里等公交车。我也没耐心的,但是这一小时的车程,是我为自己争取的最后的独处时间。

车上一路盯着窗外发呆,这座城市似乎年年看起来都并无太大变化。除了经过小时候常去的地方,看到了一些消失的光景和陌生的楼房。能感受到这座小城在逐步被大都市的生活方式渗透着,当夜幕降临,远处商务楼上的灯光被慢慢点亮,霓虹之下的湖水倒映出光怪陆离的色彩,我在越建越宽的马路上飞驰而过,心里泛起的涟漪却久久无法平静。

“眼见他起高楼”,崭新的建筑让我有种莫名的疏离感:我是盼望着家乡发展的越来越好的,因为它只有更好,或许我,我们才会早日真正归来。但是几座高楼又能代表些什么呢,厚土之上伫立的繁华感,仿佛是一场顺应式的盛大狂欢,代价是独属于家乡的记忆在游子脑海里渐渐模糊。

我无法解释这种拧巴。这座三线城市的发展已经尴尬了很多年了,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在毕业后仍挤破头向外走,身边的亲戚朋友也从原本的希望我早点回家发展,到一句“其实在外面也挺好的,回来家里确实没有什么事可做”。

不知如何回答,或许在所谓的大城市也并不是表面上那般“混的很好”,但是在外漂泊的年月里,每当希望把家乡作为可以托付的退路时,却发现在无形之中自己被越推越远了。

——

春节回家的感受,就像是我在特定的时间要回到出生地,去履行一些原始角色的义务。每年都没什么特别大的区别,和父母貌合神离的沟通,和亲戚的周旋试探与奉承,和固定的朋友见面相望叹气,不敢说自己过得很好的部分,也不愿真的把自己说的很惨。

一年一次最能聚齐所有关系的节日,一切也变得愈发模式化。永远绕不开关于工作、结婚、共识的亲友的八卦:

·去年还在闹离婚的亲戚为了孩子和面子选择继续坚持破败的关系,即便我仍记得对方曾到外地找我散心时,眼神里充满着要分开的坚决;

·一向特立独行的初中同学在父母催婚的压力下终于相了第一次亲,却被打击到怀疑自己,而准备了一肚子初中趣事回忆的我,在对方长篇的抱怨之中找不到任何缝隙插入话题;

·发小一年之内迅速经历了结婚生子,她抱着如同复刻一般的另一个小小的她,半开玩笑的说着自己的任务完成了,那一刻我也完成了成为他人口中“那个过年才会回来的30岁未婚小姨”的身份转变。

家乡所蕴含的浓稠的、绝对的城市、家庭及社交关系,无不让人在这个期间达到体验值顶峰。关系从连接转化为了包裹,甚至渗透。人与人之间的边界感,在一次次礼貌和关怀的外衣之下逐渐被试探,让自己不断地向里塌缩。而回味过来,发现原本无数次在外乡所向往依恋的故乡,竟也有着一些令人窒息的意味。当我在热烈的关系之中得到了最多的瞩目,却觉得这一刻我失去了真正的存在感。

——

令我惊讶地是,没有太多人对我在大城市的所见所闻,感受和思维有任何的追问,所有的聊天主题集中分布在一个个细小、琐碎、具体的事物之上。我一年能赚多少钱,打算什么时候踏实找个对象,似乎永远比我一年看了多少场乐队演出,读了什么书拥有了什么样的灵感更有意思。

从出租屋到家,一个门承接另一个门,需要切换不同的心态,去呼吸不同风味的空气。并没有满载着值得吹嘘的收获和成绩,却要试图在回家之前,不断模拟一个和家人彼此都满意的沟通过程。我总在用装傻充愣来逃避回答过于严肃的话题,因为似乎当我真诚地坦白想法时,换来的大多数只有因年代、地域、经历所带来的错位而无法同频的无力感。聚会之上另一个也在外地多年的朋友举起酒杯,和邻座的我转过身说:“我很怕我表达自我时,会被误解为一种来自大城市的炫耀,我想破了脑袋也没办法平衡这种合理的表达,所以我每次回来说的话越来越少了。”

我无言,只是陪他闷了一口。

——

每年都会有人追问回家过年的意义,当重归故土时,所有在外所构建的主体意识、三观人格、规则和边界感,似乎都会被这座不大的城市消融瓦解。我们在代表过去和现在的自我之间反复横跳,归根结底,仍有挣扎不过是因为深爱着这片土地。

每一年都无聊的相似的春晚,今年也还是在昏睡中看完了;手机里录下了一堆大年初一放烟花的视频,镜头一扫而过的一起长大的朋友们的笑容仍然绚烂;每天望着一桌永远吃不完的佳肴,撑到不行依然拿起筷子又夹了一口,毕竟这一年在出租屋里想的就是这个味道。

手机充电器一拔就是离开的信号,春节回家的时间如同泡沫一样转瞬即逝,只留下倒映在心底那发着光的幻影,还有妈妈塞在行李箱里前一天晚上现做的菜。

“你下次回来不会要到明年过年吧,有空还是多回来呆呆,累了就回来。”爸爸一边往出租车后备箱里放行李一边说道。妈妈帮我打开了车门:“进站还有到了的话和我们说一声啊,一路顺风!”。

“知道了”我简单地回应了一句,直到出租车发动,我也没敢再多看父母一眼。

“去高铁南站的对吧?”司机看了眼后视镜问道。

“对。”

“Ok,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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