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这力度合适吗?我没弄疼你吧?”她托着我的头,双手灵巧地在我的头顶上来回的打转,手法轻柔熟练。
“嗯,还好!”我闭着眼睛不是因为我在享受,而是不敢去看她的眼睛。他鼻尖传来的气息似有若无,尽管尽力去装出一份云淡风轻的模样,但心里的慌乱还是一反平常。
我承认,再次见到她让我意外。我曾经无数次设想过我们的重逢,在喧嚣的街,在拥挤的人潮,在某个黄昏和日落,在某个三三两两的老同学聚会上,但没想过会在这里,以这样一种方式。
“张微薇,这些年,你过得好么?”我开口问她,时隔多年再次从自己的口中听到她的名字连我自己都觉得诧异。
“还好,你呢?”她按摩着我太阳穴的手指短暂的停顿了几秒,不紧不慢的回答,听不出悲喜。
“我也还好!”空气中陷入了短暂的宁静,其实,不得不佩服时间的魔力,曾经再普通不过的问候到现在竟也变成了礼貌性的嘘寒问暖。“时间是一场声势浩大的葬礼,埋葬了无数滂沱凄美的爱情,曾经的无话不说隔着时间的坟墓终究还是变成了无话可说,即便曾经多么的相爱过。”
02
五年前,我高二,站在满是人群的操场上,我朝女孩张微薇大喊:“张微薇,俺喜欢你!”人群像是炸开了锅,四处都是男孩们乱糟糟的起哄声。因此,我愈加的得意,笑得无所畏惧。
“臭流氓!”张微薇破口大骂,脸瞬间红到了脖子。
我望着她大步跑去的背影,短短的马尾在空中摇摆着,一颤一颤地,阳光倾泻而下,泛出好看的光泽。我第一次觉得这个女孩子也挺可爱的。
说喜欢她是因为和朋友打赌输了,要找一个女孩子说话并且调戏她,但我从未想过就这样我们的相遇变得不再只是一场简单的同窗,她成为了我青春期里一个美丽的梦。
“同学,请问你找谁?又是找陈阳吧?”
“陈阳,你女朋友找你!哈哈!”这样的对话开始在我们班教室门口轮番的上演。
女孩张微薇不知道为何从那天起开始频繁地给我送早餐,朋友们都说是被我恶搞的告白征服了。我总笑着说是我浑身上下散发的人性魅力征服了她。
有一次我忍不住问张微薇:“为什么要每天给我送早餐。”
“因为你说你喜欢我啊!”张微薇认真地说。
“啊,这个理由,我喜欢你不是应该我给你送早餐吗?”
“哦,这样啊,那明天你给我送早餐吧!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拜拜!”
“唉……我还没答应呢!”她转身大步跑去,那个背影那么清秀好看。
“同学,请问你找谁?又是找陈阳吧?”
“陈阳,你女朋友找你!哈哈!”第二天,张微薇再一次带着“爱心早餐”来找我。
她粗暴地把牛奶扔在我的书桌上,我说:“干嘛,今天吃错药了?”
她嘟起嘴巴:“哼,说好的今天给我送早餐的,还不是我给你送!”
“哦,早餐啊,早上忙着写作业忘了。”
“我也没忘记给你买啊!”她不满意地质问。
“大姐,我又没求你买。”我小声嘀咕着。
“你说什么?哼,不理你了。”她转身欲离去。
“等一下!”我从抽屉里拿出还是热乎的小笼包,“诺,大爷赏你的!”
她小心翼翼地接过小笼包,眼里流动着好看的光芒,我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轻易的一个承诺在别人眼里也可以宛若信仰。我摸了摸脸,让那份灼热赶快褪去,但心里的潮起彼伏却久久地难以释怀。
03
高三的夏天,高考结束后自由的盛夏,我和张微薇坐在高大香樟树下,手里拿着山寨“麦当劳”——“麦肯劳”的甜筒,安静地舔着。
“你考得怎样,打算去哪所大学?”张微薇不咸不淡地问。
“还不知道呢?我这成绩要是能上个二本就不错了,你呢有什么打算?”我转过头问她。
她吃完了手里的甜筒,翻身朝后倒在草地上,双手垫在后脑勺说:“不知道,本来成绩就不好,顶多上个专科吧。”
“张薇薇!”我也躺下来和她肩并肩。
“嗯?”
“和我去一个城市上大学好吗?”
“啊?你说什么?”
“我说,张微薇和我去一个城市上大学好吗?”
“你说什么?风太大我没听清楚?”她调皮地捂住耳朵假装没听到。
我朝着蓝蓝的天空大声地喊:“张微薇,和我去一个城市上大学好吗?”
他露出好看的笑容,对着天空大声地喊:“好的,张微薇打算和陈阳去一个城市上大学了。”
风从郁郁葱葱的香樟下吹过,阳光洒满了我记忆的每一个角落,在成排成排的香樟树下,我们肩并肩地躺着,并没有许诺什么天长地久的誓言,甚至没有说过一句我们在一起。但我们都不约而同地规划着未来,刻画着那些未曾发生的即将发生的美好的故事。闭眼冥想的片刻,脸庞传来淡淡的温度,那个清风徐徐的午后,女孩张微薇轻轻地吻了吻我的脸,心像甜筒一般融化了,我们的爱情生根发芽。
04
高考成绩出来了,我想象中的出入不大,险过二本线10分,填志愿时,填了一所省里名不见经传的本科学校,张微薇也跟着填了附近一所大专。
将近三个月的时光,我们整天整天地腻在一起,爬中南山看日升月落,西子沟游泳嬉戏,游戏厅里飞车K歌,我们十指相扣甜蜜拥吻,以为爱情是长长久久的相伴依偎。
也许命运安排好了一场戏,明知道我们会分开,所以它给了我们三个月的时间去体会一切爱的方式、爱的过程以及爱的无奈和别离。唯有爱的轰轰烈烈刻骨铭心,到离别起来才能够假装悄无声息浑然不知。
开学了,她送我去车站,因为她们开学时间比我们晚了十天。准备上车,张微薇跑过来紧紧地抱着我,用力地抱着我,好像一松手我们就再也不会见。我说:“傻瓜,十天以后我会到车站接你。”
我等啊等,等啊等,等霓虹灯亮了又灭,等大雨下了又停,等时间一天一天过去,等大巴去了又回,却没能等到它载着我心中的女孩张微薇过来。
手机屏幕亮了,张微薇打电话给我,我挂断了:哼,婊子耍了我,不能接。
手机屏幕又亮了,我继续挂断:“哼,不想听婊子什么解释,不应该接。”
我盯着手机屏幕半天没有再亮了,我心想:万一婊子真有事呢?
善良的我决定给她回拨个电话,我故意装作冷漠:“喂,请问是张微薇小姐吗?”
“陈阳,对不起。我以为你不理我了!”我听到电话那头她的哭泣声,一瞬间所有的怄气都烟消云散。我问她:“你怎么了?”
张微薇说她不能和我在一个城市念大学了,原因是因为她只考了个专科,而作为一个拥有三个高中生的家庭来说,沉重的生活重担显然不能够满足三姐弟的上学需求,作为成绩最差的她来说,辍学是理所应当。
我能够理解这一切,唯独不能说服我自己。张微薇年后,南下去了广东,开始了心酸的打工生活,我也开始了我一个人的大学生活。从此我和张微薇隔着绵延的几千公里,隔着冰冷的电脑屏幕,开始了痛苦挣扎的异地恋情。
05
大一,12月底,我躺在宿舍的床上浑浑噩噩,不是因为梦想是因为饿的慌,月底了我的生活费花得差不多了,准确来说是宿舍集体的生活费都花得差不多了,冷冽的冬天让一宿舍的穷鬼找到不去食堂的理由,我们企图以冬眠的方式赶走饥饿或者杀死它。
隔壁班文秘班的班花李晓倩开始追我,在冬日阳光灿烂的午后在我饿的半死不活的时候,会给我叫一份肯德基或者麦当劳。我偶尔饿得受不了也吃,但常常想到张微薇我就觉得充满了愧疚感。
元旦节将至,张微薇在一个深夜打电话给我,她说:“陈阳,你的大学是怎样的,我很想看一看。”
我说:“你想我了你可以来看我啊?”
张微薇在电话里停顿了一会:“那为什么不是你看我呢?”
“我……”想起空空如也的钱包,我马上去看你的话欲言又止最终没有说出口。
我们隔着电话陷入了沉默,些许后我听见她在电话里说:“陈阳,对不起,我们分手吧!”
那是一个寂静无人的深夜,空气里安静得只剩下西北风吹过的声响,我很难过,觉得心里堵得慌,像是有根刺堵在喉咙的感觉,每次呼吸都绞痛一分,凌乱一分,难以下咽,难以掩藏。
我找到李晓倩和她借了一千块钱,买了一张南下深圳的火车票。
李晓倩问我借钱干嘛,我说去找我女朋友。
李晓倩说:“亏我对你那么好,你心里居然一直爱着别人。钱借给你,但是你要和她分手。”
其实去深圳也不远,10个小时,一个白天的距离,只是直到我上车去找张微薇的时候我才明白这一点:能够阻碍两个人在一起的并不只是时空上的距离。
当我出现在深圳的火车站,我打通了张微薇的电话:“喂,张微薇,我想见你一面?”
张微薇好像被我从睡梦中吵醒:“现在吗,你不在学校吗?”
“告诉你吧,我在深圳,快来接我。”我骄傲地说。我想告诉她,其实异地并没有多么可怕,只要我想我随时都可以来到她的身边。
深圳的火车站人潮汹涌,即便是深夜,四处也都是等车的人,一眼望过去都是一张张陌生麻木还带着疲倦的面容。我在车站里等啊等,望啊望,听见站台广播里一趟又一趟去想全国各地的列车。却最终没能等到张微薇,想起张微薇说:“你走吧,我不想见你。”
“我不想见你!”一句话为我们的感情画下了句点。
张微薇没来,我们分了手,从高三毕业的分别到我们的分手,包括此后的三年我再也没见过她。
李晓倩对我很好,分手一年后我和她在一起了,在一起半年,她劈了腿。李晓倩说:“对不起,我走不进你的心,所以我选择离开。”
我没有觉得很难过,感觉那根刺已经生长在哪里,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也许麻木不仁,也许习以为常,并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
每年的十二月,我的卡上会多出一千块钱,大概是李晓倩劈腿觉得心中有愧对我的补偿吧。但三年过去了,那笔钱我一直没动过,没有饭吃的时候不去动它,朋友借钱的时候不去动它,喝酒没钱付的时候不去动它。
我认为分手后其实并不存在什么所谓的亏欠,你负了我,我离开了你,本质上是一致的。如果真存在什么亏欠,那是还在一起的时候,分开了如果还觉得有所亏欠,那就证明彼此之间不应该分开。
我并不是多么爱张微薇,也不是多么舍不得李晓倩,但说不上为什么,大学毕业直到现在我再也没有谈过一段恋爱。我常常想是不是喜欢张微薇时,花光了所有的感情便没有力气再去爱一个人。但是很奇怪如果我很爱很爱张微薇的话,为什么张微薇说分手,我只去过深圳找过她一次就没有在做任何的挽留。时至今日,我仍旧不明白。
06
毕业以后,回到家乡的一家国企上班,白天拼命上班,晚上偶尔喝酒应酬,没有对象,下班后一个人窝在家里玩玩游戏看看书打发打发时间。不得不承认,比起无聊的生活,我更是一个比较无趣的人。
“这些年,你过得好么?”
“还好,你呢?”
这样的对话其实是最无力的,都害怕对方说不好,还会去心疼去想这些年分开的日子你经历了什么?所以大多数情人多年后重逢问“你过得好吗”的时候,大都回上一句“很好你呢”,因为与其说忘不掉对方不如告诉对方你看没了你我一样过得很好甚至更好。
我开始频繁的去这家理发店,每个月去那么一两次,即便头发不长只是修边,即便我们常常沉默不言,只是安静的洗个头。
几个月后从朋友圈得知李晓倩结婚的消息,男朋友并不是当初那个放弃了我而劈腿的他。我从支付宝转账给她三千块,从大二到毕业,每年一千,一共三千,我们本来就不亏欠,所以有些账目还是要算得清楚的好。
李晓倩从支付宝发来消息:“这么大的礼金,我可以理解为知道我要结婚,你心里还放不下我吗?”
我看着屏幕内心一点波澜都没有:“这都是你这几年打给我的,现在一次性还给你,祝你幸福,真心的!”
“谢谢,听到你的祝福我很开心,但是我还是想说我没有给你打过钱。”李晓倩的回答像是一阵风吹散了原本所有坚定不移的设想,但如果不是她,那会是谁呢?
18年元旦,在我忙着年底单位年度工资报表的时候,收到了张微薇的请柬,滚烫的金字帖印着张微薇的名字还有一个非常陌生的男人的名字。
那一刻,卡在喉咙里的拿一根刺幡然落地,觉得一切都顺畅了,连眼泪都可以不受控制,感情又还有什么值得再提。
我也一直都以为分手是我们爱情的最终结果,但直到那时我才明白,分手不是,结婚不是,看她和别人结婚才是。
她结婚那天,并不隆重,但是该有的都有,洁白的婚纱,长长的车队,喧嚣的门前宾客。看着她和别的男人脸上洋溢着相同的笑容,我就明白很多东西都已经悄然逝去:多年前那个在操场大喊我爱你的少年,那个肩并肩说要去一个地方上大学的夏天,那个不断给我送早餐轻轻吻过我脸颊的女孩……
我给张微薇的礼金3000快,封在一个厚厚的红包里。几天后她发信息来说:“谢谢你来参加我的婚礼,还有你的好意,陈阳,我知道你想说,这一下我们就真的再无亏欠了。”
我陷入了久久的沉思,我一直觉得:分手后其实并不存在什么所谓的亏欠,你负了我,我离开了你,本质上是一致的。如果真存在什么亏欠,那是还在一起的时候,分开了如果还觉得有所亏欠,那就证明彼此之间不应该分开。
张微薇,我觉得我还对你有所亏欠,可是啊,你却说我们再无亏欠。原来有些感情一直在哪里不显山不露水,让你以为不爱了,直到某一天你意思到它沉甸甸的重量时,已为时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