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柴为七事之首,可见柴事之艰难。
我家在石鼓岭下,环村皆山,但上世纪八十年代前,村里家家户户却都缺柴。
为了养柴,村里把所有的山分为两批,今年砍这片,明年砍那片,后年又砍这片,轮着来。并且每年只开山一次,时间不过一周,其他时间封山,谁也不准上山砍柴。
每年农历九、十月,邻近各村都次第开山。仔细研究起来,这样的安排,显然是祖辈的经验总结,有相当的科学依据,因为其时柴草已渐停生长,叶未凋零,秋高气爽,日头又热力不减,正宜曝晒青柴。
由于时间紧,开山时各家各户不得不请外村的亲友过来帮忙,学校也会适时机动放假,让孩子送饭送水,打打下手,捡捡松球,耙耙落叶。孩子们都极喜欢上山,可以爬树抓鸟,摘野果,采蘑菇,好玩极了。
十三岁那年开山,经我再三要求,父亲给我砍了两小捆粗柴,让我在下午三点就开始下山,经石鼓岭,过岭下街,挑到家时天已擦黑,路中也不知歇了多少回,也不知流了多少汗,两个肩膀都磨红肿了,又饿又累,但心里却极是高兴,因为自己可以更好地为父母分忧解劳了。父亲还特意称了一下,我第一次从五、六里外的山中挑回了四十多斤柴。
因为缺柴,当时村里规定,除了松树轮状生的树枝得留足最上面的三层,其他的杂树都可以砍尽。我爸砍柴,更是连苔藓地毛都削了挟裹进柴草中,整整齐齐捆在一起,这些苔藓地毛晒干后,易燃,生火时点火最好。
开山结束,除还顶着几丫青枝的零散松树,砍过柴的山就像人剃了光头,仿佛连个蚂蚁爬过也能看清。
尽管如此,砍下的柴每家差不多上半年就烧完了。幸好有庄稼的秸秆,五谷杂粮如稻草、麦秆、棉花及玉米秆、豆箕等,还有秋后的老蕃薯藤,也晒干当柴烧。由于江浙水稻种的最多,且有两熟,因此稻草也成了柴的主要替代品。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父母忙于生产队出工,在农村烧水做饭是孩子的日常工作,特别是在假日。
农村有句谚语:“小鲫鱼刺多,烧稻草灰多。”烧稻草的日子,你再怎么小心,也要搞成大花脸。而稻草火过得快,人一直要守在灶下,暑假时热得难受,汗流浃背,所以我内心非常拒绝烧稻草,但又无可奈何。
虽然我们很嫌弃,但就是这样,生产队里分的各季庄稼秸秆,还是不够解决家中柴火问题。为此,家家户户都为柴事伤透了脑筋。
父亲让母亲缝制了一双很厚的帆布手套,戴着去田坎、沟岸中砍荆刺。记得很多天,我早晨醒来时,发现父亲已经在门口晒荆刺了。等晒干了,父亲会把荆刺再砍成一尺长短,或者折结为一团团,方便我们烧,尽管我们带着手套、用火钳,但仍会不小心被刺痛。
有时父亲会偷偷上山去掘松树桩,那些松树有的是村生产队用到砍的,也有是被偷走的。运气好时会背回虫害、干旱或风吹折雪压断的死松树,把树锯成一段段,和树桩一样劈开,在屋檐下垒成一堆,等逢年过节时要一次性烧很多东西时才舍得使用。
除了大人,我们孩子也是想方设法为拾柴计。
记得父亲曾给我削了一根长长的竹签,每天放学,我拿着竹签跟小伙伴抢早去村口的大树下扎落叶,春天是樟树叶,秋天法国梧桐、枫树等叶,等扎了长长的一串,就捋到篮子里。
除了捡树叶,有的草很长很老猪不吃,我们也拔来晒干烧。偶尔我也会在傍晚偷偷跟小伙伴上山,去耙松树下积得厚厚的松毛稀(松针),夜色中背一筐松毛稀回家时,那种喜悦和激动,无以言表。
虽然生产队里规定禁山时,大家不能上山砍柴,但像我父亲那样去山上掘树桩和砍死树,还有小孩老人偷偷地上山耙点松毛稀,村干部也是睁一眼闭一只眼的。
一年一年,年年难过年年过,随着电、气时代的到来,柴事终于不是事了。
然每见群山林密草深,必习惯性地想起那艰辛岁月的柴事来。所幸,后人已再无柴事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