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家到小学,要经过一条大街,一条弯弯曲曲的巷子,我放学回家,喜欢东看看西看看,看看那些手工作坊,布店,酱油杂货店,炮仗店,烧饼店和染坊,我到银匠店去看人家在一个模子上刻出一个小罗汉,到竹器厂看师傅怎样把一根竹竿做成扒草的耙子,看车匠用硬木车旋出各种形状的器物,看灯笼铺糊灯笼,我百看不厌,有人问我是怎样成为一个作家的,我说这跟我从小喜欢东看看西看看有关,这些店铺这些手艺人使我深受感动,使我闻到一种清甜微苦的生活气息。
汪老说,杨先生(振声)找他去,亲自煮了咖啡,请他看姚茫父的册页。君子之交。
汪老说,他们(沈从文夫妇,杨振声夫妇)在颐和园住过,想来也不过是清晨或黄昏到后山谐趣园一带走走,看看湖里的金丝莲,或写出一张得意的字来,互相欣赏欣赏,其余时间各自在屋里读书做事,如此而已。
汪老说,他们(沈从文一家)家随时都在亲切和谐的气氛中,兄弟怡怡,高尚清白,无丝毫庸俗之气,无一句粗鄙言语,都很幽默,但幽默得很文雅,于钱上看得都很淡,沈先生也有生气的时候,也有极度烦恼痛苦的时候,但多数时候都是笑眯眯的,他总是用一种善意的含情的微笑,来看这个世界的一切,到了晚年,喜欢放声大笑,笑得合不拢嘴,且摆动双手作势,真像一个孩子。
汪老说,他作品看似平常,并不老实,融奇崛于平淡,纳外来于传统,不今不古,不中不西。理解,这是他唯一真实的选择,古今中外影响了他,影响了他的一代,和他上下几代,他们别无选择,也包括我们,不同在于哪面多点,还有就是内容的凡与不凡,形式的平与不平,内容的凡,就是百姓生活,不凡,就是超越现实,形式的平,就是娓娓道来,不设奇峰,不平,就是编造冲突,神龙摆尾。我无法摆脱时代的影响,只会随波逐流,但我有选择,就是,内容上,身边人事,形式上,言之有味,娓娓道来,看我,要么睡着,要么微笑,只有少数人会微笑,我会为此而欣喜,我会为你们而写一些。
语言美不在句子,在句与句的关系。
一篇小说是作者和读者共同创作的,还举了国画书法的例子。这实在是妙语,是本质,艺术的本质,艺术不是个人,必须是分享,交流,互动,感染,批评,影响,国画,书法,小说如此,音乐,雕塑,戏剧,电影,舞蹈,无出其右。
汪老说,历史没兴趣,理论没兴趣,英文学不会,很少记笔记,常缺课,白天在茶馆,夜里看闲书,这样子,只能当作家了。
汪老说,人物为主,写景为制造环境。
写小说,立人物,给聪慧的读者看,要拉近你的人物和读者,速度快,鲜明,亲近,喜欢,作者要用心,包括环境,语言,都须协调,统一。
汪老说,希望他的作品有益于世道人心,使人的感情得到滋润,让人觉得生活是美好的,人,是美的,有诗意的,你很辛苦,很累,坐下歇一会,喝一杯清茶,不凉不热,读一点他的作品,他基本是一个乐观主义者,认为人类有前途,中国会好起来,并且愿意把这些朴素的信念传达给人。
汪老说,中国的知识分子是善良的,曾被打成右派的那一代人,除了已经死掉的,大多数都还在努力的工作,他们的工作的动力,一是要证实自己的价值,人活着,总得做一点事,二是对生我养我的故国未免有情,但是要恢复对在上者的信任,甚至轻信,恢复年轻时的天真的热情,恐怕是很难了,他们对世事看淡了,看透了,对现实多多少少是疏离的,受过伤的心总是有璺(问音,纹意)的,人的心,是脆的,这是没有办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