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生活不仅有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这一类美好的句子,读来总让人怦然心动。在它们的内核里,隐隐流动着自由、青春、阳光的气息,让无数人逃离现实,向着那更大的世界、美好的诗与远方,义无反顾地说走就走。
作为一个有文艺倾向的人,我也讨厌眼前的苟且,也曾受到蛊惑,渴望着去流浪。可看着银行卡上的数额,只能暂且压下这个念头。总想着:等我有钱了再去。这一等,出走的念头就再也没起来过。
为什么?因为我不确定,有多少钱,才能抵御这世界的苟且?
见过各种各样的故事,不同的人在用自己的方式与世俗对抗。有人不断辞职,不断再出发,到了30岁后不得不面对家庭、生活的压力,重回职场,却发现已经没有自己的位置。而从前与自己站在同一起跑线上的人,因为几年如一日的专注,已是功成名就。
也有人将背包客做成了一份职业,看过的各种风景都写进了书里,不仅成为畅销书作家,还在风景优美的地方开起了客栈,每天写字、读书、赏景、喝茶,什么也没耽误。
这两种人里,无论成功失败,有一点都是相同的,他们从未真正放下过人生的烦恼,纷繁杂芜的事情,在看似悠闲的时光里无孔不入。
重回职场的,需要一步步打磨技能,跟刚走出校园的大学生竞争,从前游走四方的经历完全帮不上忙,反而让自己各种不适应。再加上接受新事物的能力没有年轻人快,每天都身心俱疲。
当了作家的,总是在担心自己的下一部书还会不会畅销,客栈的生意有没有一直红火。约稿太多反而应接不暇,每天都在赶稿的焦虑和疲惫中。
到头来才发现,逃出牢笼的欣喜尚未远去,而另一个牢笼却在不知不觉间将人禁锢。
之后,我也渐渐明白,那些我所谓的诗和远方,不过是别人呆腻了的地方。人都有喜新厌旧的本能,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开始时是新鲜,呆得久了,日子的繁琐也就出来了。
成年人该面对的事情,无论你走到哪里,都跑不了。它就像是一块大石头,嶙峋,怪异。你企图绕过去,却发现绕来绕去,也绕不过它。你若想往前走,就必须翻过它,或早或晚。
这世界的苟且,从来就不能被抵御。它与生活息息相关,本就是生活的一部分,哪里能剥离得了?
前段时间因为写稿,阅读到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一个在北京工作的手艺人,赶上之前那阵“逃离北上广”的潮流,卖掉了北京的房子,用那笔钱在大理买了一套能看到苍山洱海的大房子。房子有大大的露台,还有能躺着看星星的玻璃阳光房。
搬到大理后,她遇到很多从各个城市逃离过来的人。这些人是社会所认同的成功人士、别人眼里的人生赢家,在正当壮年时就实现了经济自由。于是抛开生活的苟且,来大理寻找诗和远方。
生活在青山绿水间,每天发呆、散步、会友,这原本应该是世人羡慕的生活,可作者却在他们眼中,捕捉到了一种被迫安享晚年的寂寥与无奈。于是,她悲哀地发现,自由舒适的日子过久了,与繁忙焦躁的日子过久了一样,结果都是厌倦。
故事的结局是什么?那群成功人士在当地开起了客栈、咖啡馆,或者致力于花钱回馈社会,在小城的各种机构中寻找人生价值。于是,他们曾经奋力丢掉的枷锁,又被自己一件件地给戴了回来。
文章的最后,作者感慨:
如果人生的追求系于外境,心随境转,那么闲适时想忙碌,繁忙时想避世,这一生的日子就在这样的兜兜转转中消耗殆尽。
人生在世,除了修行,别无他路。
我十分喜欢这个故事传递出的内涵。当我开始看清生活的面子,逐渐进入生活的里子,才慢慢地体会到,生活处处苟且,存多少钱也不管用。
麻烦是一个接一个地出现,没有规律可寻,也不会提前预告。钱的确能让人逃离到世事之外,可我远远没想好,该拿什么来面对时间的荒原?当我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浪费,当我不用再为了梦想努力,披星戴月写作,早出晚归上班时,我会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世界很大,我也想去看看。可我要看的,并不是那个摒弃了苟且的世界。我渴望日子是沸腾的、喧嚣的,它偶尔会烫伤我,偶尔也会让人觉得刺耳,但它足够真实。真实地为我展示一个好的坏的、可笑可泪的人间。
如此这般,就足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