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文字，能让你感动、大笑或者流泪
礼拜天收拾房间，整理书柜时无意间掉出一只信封。瓤里装的是我初恋女友的短信，讲述她对我的思念以及她每天生活点滴的汇报。
她住上海，我在平顶山，相距八百多公里。两地分隔的那两年，我们唯有借助文字，靠写信传递情愫和寄托念想。字里行间，我们热恋得愈加不可自拔。写信，使我们缩短了彼此的距离，收获了更深层次的爱。我笃信我们能在信中继续深爱，也认识到书信能让人类的情感得到有效延展。
写信，发信，等信，回信，在那一段时光，几乎是我的核心精神活动。从发出信到接到回信，一来一回，就得七八天甚至更长时间，看到印有“上海”字样的信封，心就“噗通”跳动起来。迫不及待的拆开，当手触碰着她曾经留下字迹的纸面，闻到她让纸张散发出的文字气味，这种感觉神秘又有趣。读她的信，得一个人躲在屋子里， 琢磨了再琢磨，品味了再品味，要从每一个用词里捕捉对方心底里的东西。给女友写信，必须等下班后，关上门，挥笔抒写自己压抑不住的感情。发信是每天最快乐的时刻。给女友的信，喜欢写“亲启”，落款必有“内详”，生怕邮递员轻慢了。从五一路阀门厂家属院出来，一路哼着小曲，走向邮局。然后往邮筒里轻轻一丢，心也就飞走了。我的心儿在上海，在上海啊。
时间和距离，在那时候是真实存在的阻隔。关山万里，望穿秋水，描述的就是相互思念的状态。电子邮件便捷，但它失去的是对文字和纸张的使用情趣。只有书信才能为人类提供最原始和最厚重的情感寄托。
写信是最精致的联络方式。
今天的我们，要紧随通信科技的发展，书信被逐渐冷落，取而代之的是电子邮件、短信、微信。如今的写作没有了纸香墨香。信的消失，令人们缺失了情感收纳箱。
见字如面，展信欢颜——已经有多久，这样的问候消失在我们的生活里，我没有再写过一封信，也没有收到一封信？等不来一封信的落寞，才是真正现实主义的百年孤独。
回顾古汉语，鸿雁、双鱼、青鸟、锦书、尺素，许多美妙的形容都与书信有关。信里有情——驿寄梅花，鱼传尺素；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信里有义——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若无鸿雁飞，生离即死别；平生意气今何在，把得家书泪似珠。一纸书信，在一代又一代的诗人词人笔下，承载着厚重的思念和绵密的情感。但这根情感线在今天已然断代。不但少有人提笔写信，连等信的人都没有了。
高速时代、快递时代、@时代，所有关于“从前慢”的情结，都遭遇了尴尬。工具的淘汰不可怕。可怕的是，人们变得日益冷淡、疏离，变得懒惰、粗糙；是随着书信一同退化的，沟通彼此心事的意识，以及梳理自我人生的能力。
人是写信的动物。写信的人，是这个时代最后的贵族。
纸书的没落是从书信的没落开始的，而书信的落寞又是从情书的落寞开始的。作为书信里最美的一种，情书曾经是最富有生命力的。
王小波留下的，除了那些犀利的文字，还有许多动人的情书。幸好当时电话尚未普及，中国文学中可能是最后一批精彩的“情书”才得以保留。给李银河写情书时的王小波，和所有陷入热恋的人一样，表现得神魂颠倒，甚至有点肉麻——用他自己的话说，“真话不肉麻”。
民国众多才子，朱生豪是最会写情话的那一个。“醒来觉得甚是爱你。这两天我很快活，而且骄傲。你这人，有点太不可怕。尤其是，一点也不莫名其妙。”这位常被朋友笑话“没有情欲”的木讷书生却笔下生花，仅仅是对心爱的人的称呼，就变着法子换了几十个：宝贝、宋儿、好友、小姐姐、澄儿、小亲亲、傻丫头、好好、小鬼头儿、宋神经、澄哥儿、女皇陛下、妞妞、宋千斤、蠢孩子……信中，朱生豪对爱人无话不谈，但贯穿始终的是他对宋清如无限的爱慕与思念。今天我们读着这些炽热俏皮的情话，也只想随他念上一句：“我是，我是宋清如至上主义者。”
梁思成鼓足勇气，半是忐忑，半是自嘲，给林洙写了一封大胆的情信。在信中，“心神不定的成”“坦白交代”，已被年轻的林洙彻底“俘虏”，于是正式向她提交一纸“申请”，不知她怎样“批”法，只希望不被吓跑。
木心说：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如今，交通工具快起来，快递可以次日达乃至即日达，电邮、短信、微信可以即时达，但人们写信的欲望已经没有了。当相亲速配成为爱情解决方案，也没有人再为一封情书而辗转反侧了。
英国作家塞缪尔·约翰逊的一段话，或许提前揭示了书信在这个时代消亡的原因：“长久以来，一直流传着这样一个信条：一个男人的品行可以从他的书信中得知，因为他会在给朋友写信时敞开自己的心胸……但是事实上，那只适用于‘黄金时代’中的单纯友谊。若是换成今日，也就只有孩童之间才会如此坦诚相待了，很少有人敢于正视自己的内心并把它展示给别人看，而若是自己的心思不小心被暴露出来了，他们也会采取避之不及的态度。如果连我们都不敢正视自己的内心世界，就更别说对别人吐露心声了。”
人是写信的动物。写信的人，是这个时代最后的贵族。
• end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