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乡路上,拾起贾平凹先生的散文集《旷世秦腔》细读起来,起初买这本书是因为豪迈的书名吸引了我。我阅读的速度极慢,没有一目十行的本事,只是想细读每一个文字,生怕错漏了精彩之处。文集中大多是先生写于八十年代,关于他过往烟云的回忆。说到儿时趣事不免引起我的共鸣,毕竟我也是生于乡野之间(后来搬去城里住),骨子里流着相似的血液。
《南岭登高》中,先生回忆年少时代登山的趣事。
“后来,都在传说山顶上有奇珍的草药,有人便上去了,回来说那里果真有人间未有的绝妙,又采得一笼半篓药草,卖得许多钱。我那时心很不安分,便谋算能上去一次,因此牛就放得十分烦了,牛群常常走散也懒得及时去找,等找着了,就要全栓在树桩,用鞭子一下一下狠抽,怨我不能想我所想,干我所干,全是这有口无言的牲口所拖累了……”看到此,我不禁莞尔一笑,年少的先生也颇顽皮。其实,我年少之时也这么干过。大约是六七岁的年纪,那时哥哥们都去城里读书了,父母亲又忙于农活,放牛这重任就由我来肩负。可这重任对我来说,实在是巨大的考验。
更小的时候,我甚是胆小,特别害怕独处和黑夜。尤记得有日与母亲及二哥一起去山上拾柴,母亲生怕我乱跑受伤,便让我呆在山脚下等他们。看着母亲和二哥的身形消失在林木中,我越发觉得周围阴气森森,让人毛骨悚然,风吹草动于我来说都是神宗鬼影。实在害怕及了,便大声吼出来,似是声音越大就越能吓跑神鬼。母亲似乎听见我的声音,赶忙返回来找我,见我狼狈擦拭眼泪极力想掩饰的模样,脸上又是好笑又是怜爱,故作嘲弄地说:你呀,就是自己把自己吓着咯。末了又说:世上根本无神鬼,关键在人心,你心里觉得有就有,觉得没有就没有。说完又离开拾柴去了。我记住了母亲说的那句话,一直深信不疑。每当独自一人,我都在心里默念着这句话来给自己打气,这个胆小的“病症”随着年长也“治愈”了不少。
且说那放牛之事。因为胆小,我自是不敢把牛赶到深山老林,那里黑乎乎的,看不见人烟。于是,只有杂草和矮小灌木丛的山丘成了最佳选择。我最喜爱春末夏初之时的山丘,历经了寒冬,山丘已经褪尽枯黄,取而代之的是漫山鲜嫩而又充满活力的野草,还有许多盛开的山捻子花(即桃金娘),待到盛夏便可采摘它的果实,深紫色的,甚是香甜可口。蜜蜂在花上采集花粉,从这一朵飞到那一朵。有时候你靠近捻子树得仔细些,有可能野蜂的老巢就建在树丛下,要是不下心侵犯了它们的领地,“虽远必诛”,若被那毒针蜇到疼得你只喊爹娘。
寻到一片草丛,最是鲜嫩,那翠绿欲滴的模样对牛来说应该是非常美味。我拉着牛,好心让它享受这美食,谁知它竟然挑食,嗅了嗅就只吃草尖处的一小节,如身强体魄的壮汉学那端庄温婉的淑女细嚼慢咽,那模样着实滑稽可笑。如此不领情不知好歹!我气坏了,左手拉着它,右手抓住它的牛角往下摁,非要它吃不可。可这牛脾气也是犟的,似是懂人性般要同我抬杠,转头就走。我使劲拉住绳不让它走,但终究是年纪小力气弱,它一扭头,我整个身子就都被它拉走了。我气急败坏,趁它停下来就立马把它拴住,折断树枝狠狠地抽了它几下才解气。它一点反应也无,仍在低头吃草,尾巴不过上下摆动几下,似乎那树枝打在它身上只是挠痒痒而已。待气消了,我于心不忍便放了它。谁知它依然我行我素,这里咬一小口,那里啃一小搓,脚步不停地往前走,从未回头看那片最鲜嫩的草。就像人一样,不停地往前追逐着,眼前所拥有的弃如敝履,却不知道最珍贵的东西其实就在你身后。
后来我也去了城里读书,在另一个城市上高中,那时候父亲把牛卖给了别人,全家也搬去城里住了。读大学放假时回去过几次,那里的环境变了,杂草丛生的山丘都全被种上了桉树,捻子树也寥寥无几了。听父亲说那头牛后来又被卖给别家了,再后来就不了了之。我不知道那头牛现在是否还活着,如果活着的话,那它应该如老者般羸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