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戒学堂#
夜深了,芸汐放下手里的书,给小床上的女儿掖了掖被角,又在她的额头吻了下。拿过手机看了下时间,11:45。想起明天还有早读课,她叹了口气,侧身关了台灯,室内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躺在床上,芸汐催着自己赶紧睡,但大脑却异常清明,没有一丝睡意。老公还没回来,不过即使回来,除了必要的日常杂务,两人也没多少交流话题,家里始终笼罩在低气压之中。
是从什么时候,两人的关系开始变化了的?应该是从小女儿的性别得以确认那天以后吧,很多事情开始偏离轨道。
二胎怀孕六个多月时,芸汐老公的一个学生家长在青岛某医院彩超室工作,建议她去做了个四维彩超。在确认胎儿发育一切正常的同时,还暗中告知了孩子的性别。
从青岛返回的路上,芸汐就发现老公的脸色有些不好。他是家里的独子,大女儿出生时,婆婆脸上就有些挂不住,好在有二胎政策,他母亲是非常渴望她这一胎能生个儿子的。现在确认又是个女儿,恐怕不会很高兴的。果不其然,当听到儿子说这次又是个女儿之后,婆婆顿时就哭天抹泪:“我的菩萨啊,你怎么就不能给我个孙子啊!……”
从那天起,婆婆脸上就没了笑意,整天长吁短叹的,后来甚至在背后撺掇儿子,让他动员芸汐把孩子流掉。而老公在母亲整日的眼泪与哀求的夹击下,居然也试探性地跟芸汐提及这个问题,芸汐听后又惊又怒,两人爆发了婚后第一次最厉害的争吵,冷战了一个多星期。后来虽然和好了,但芸汐的心里却似隐隐地扎了根刺。
那以后芸汐经常有患得患失的感觉,二人之间也时时会有或大或小的争执发生,加之婆婆从旁明里暗里的冷言冷语,她的情绪一直不太稳定。生产时又遇上难产,受了很多罪才生下女儿,身体受损厉害,现在女儿已6个月大,她的身体才勉强恢复至正常。
坐月子时妈妈来住了半月,虽然婆婆跟老公都对她照顾有加,体贴入微,妈妈还是敏感地觉察到了些什么,私底下问她也没问出点什么,自己又不能久呆,家里的小孙子还在等她回去,最后只能塞给女儿2万块钱满腹牵挂地离开。
那钱芸汐一直没动,每每心情不好的时候,她都会把钱拿出来,用手摩挲着,似乎能感受到妈妈的体温,一种暖暖的感觉,慢慢地慢慢地渗透到心底。
可怜天下父母心。当年她跟老公在山师大相识相恋,妈妈曾竭力反对这段恋情,一方面因为他是单亲家庭(父亲早逝,)怕日后婆媳关系不好相处,更重要的是因为她要跟着老公去另一个城市,又急又气生病住了院。老公和他妈妈先后两次到医院探望,老公甚至在病房里给她妈妈下跪,发誓赌咒一定会永远对她好,绝不会让她受任何的委屈。他妈妈则说自己就一个儿子,等她嫁过去后会当女儿一样疼爱她的。
最后,心疼女儿的妈妈还是没能拗得过她,同意了这门婚事。她跟着他来到离家300的公里的小城,一起考入市里的一所重点高中当老师。半年后结婚,婚后小两口感情一直很好,每天一起上下班,生活甚是和谐又甜蜜。婆婆待她也不错,让她放下了婚前的诸多顾虑,心下庆幸自己真是有福气。
一年后生了大女儿,婆婆虽然有些失望,但在芸汐面前也竭力掩饰着。因为那时二胎政策刚刚出台,婆婆笃定无论如何下一个必然会是个孙子,毕竟她是那么虔诚地供奉着菩萨。
可惜菩萨到底也没满足她的愿望。二女儿出生后,除了妈妈来的那半个月,芸汐几乎没看到她的一丝笑意,整天长吁短叹,不时地嘟囔着“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呢!”她儿子在家的时候,她的怨气似乎要冲破屋子,时不时地把儿子叫到她屋里,嘀咕半天才出来。小夫妻俩的关系,也随之日渐沉重。
芸汐感到了空前地窒息,让她强烈地渴望逃离。好在产期结束,她回校上班,与同事和学生在一起,让她的那些内在的压力寻到了一些缓解的出口。直到有一天,课间时间出去散步,在一个比较偏僻的角落,她无意中听到两个体育组的老师八卦老公的绯闻。
虽然老公极力否认,那两个同事也来予以澄清,但是她知道,他们的关系真的出了问题,从那个四维彩超的结果出来的时候就开始了,之后婆婆的反应,再之后他的试探,再之后的之后……一切都在以离轨的方式加速发展。
那晚,他们发生了激烈地争吵,芸汐第一次喊出了“离婚”两个字,满脸泪水冲出了家门。
刚过新年不久,外面正飘着雪花,她穿着单薄的家居服,脚上一双漏着脚趾的塑料拖鞋。脚下一滑,她摔倒在地上,挣扎了几下也没爬起来,她索性坐在雪地里,双手捂住脸放声痛哭。
一个经过的老阿姨好心地过来搀扶起她,关切地问她出了什么事,要不要报警。见她摇头,又问她家在哪里,要不要通知家里人。
她继续摇头,哽着声音谢过那位阿姨,说了句自己没事,继续踉跄前行。那阿姨只能一脸怜悯叹着气离开。
站在马路边上,茫然看着驶过的车辆,她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天地之大,家在哪里!她想起300公里以外那个温暖的家,想起把自己放在心尖上疼爱的爸妈还有哥哥,她想打个电话,想通过那长长的电波去汲取一点温暖来慰藉自己,摸摸空空的口袋,才发现自己没带出手机。她颓然蹲在地上,紧紧地抱住自己缩成一团,头深深地埋进双臂间,无声地痛哭。
后来老公拿着她的羽绒服寻了出来,将她抱回家里,用棉被裹住并紧紧地抱着她。人很快就暖了过来,但芸汐就像跌入了千年的冰窟,感到了透彻心扉地冰冷。她是哭着睡过去的,依稀听到老公在说对不起,他好像也哭了。
自那天以后,两人的关系就相敬如冰了。
自喊出离婚那两个字后,芒汐也觉得自己有些冲动了,不为别的,单单是为了两个女儿也应该慎重。再说也没有老公出轨的实证,毕竟在有小女儿之前两人的感情还是很好的,她也不想轻易就放弃这段感情。但想想婆婆的态度,再想想老公对婆婆一向的言听计从,她心里又没了底。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她有天晚上请自己的师傅吃了个饭。师傅在语文组德高望重,对自己也是真心指导,很多时候就像是自己的妈妈一样。她把事情跟师傅说了,师傅也劝她要沉住气,冷静下来多方考虑,千万别太冲动,但也别太委屈了自己。
一切但看天意吧,她心里对自己说着,翻了个身准备睡觉。
门咔嗒一声响了,是老公回来了。芸汐身体没动,听着他将手机放到一旁的床头柜上,然后进了浴室。在那一瞬间,她闻到了酒的味道,似乎好夹杂着隐隐的香水味。她是过敏体质,对气味特别敏感,从不用气味浓烈的化妆品,包括香水。
她心下一沉,正欲再仔细确认下,一旁的手机有微信信息提示音,她下意识看过去,屏幕上方几个字:王哥安全到家了吗?她嗅出了暧昧的味道。
待他上了床,她指着手机问:“这谁呀?这么关心你,你今晚去哪里了?”
他先是一愣,随即拿起手机看了下,“朋友的妹妹,不过礼貌性问问,你那么敏感干什么?”
“一般人都是这么礼貌的吗?”她质问。
“好了好了我困了,睡觉!”他不耐烦地说,翻身睡去。
她想再说些什么,一旁的女儿哼哼唧唧地扭动着身子,应该是尿了。待她收拾好女儿再欲开口,身边已是鼾声如雷。
第二天早上,送大女儿去学校的路上,女儿指着她的两个黑眼圈问:“妈妈,你眼睛没洗干净呢。”她搪塞了一句,给女儿背上书包要送她下车,女儿又说了句:“昨天下午奶奶接我时说,以后我还会有小弟弟,小弟弟在哪里啊妈妈?”
芸汐一愣,继而一股火直充头顶,“奶奶还说什么了?”
“我,我不记得了……”女儿怯怯地嗫嚅。
意识到自己吓到了女儿,芸汐忙放柔了声音说:“哪有小弟弟?奶奶是跟妞妞开玩笑呢。”
“啊哦,那奶奶说离婚也是跟妞妞开玩笑啦。”妞妞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如释重负一般跟妈妈招手再见。
芸汐呆站在那里,看着女儿的身影消失在教学楼里,直到铃声尖锐地响起,她才如梦初醒,转身上车驶向学校。
她的头痛欲裂,心的一角似乎被刀子捅了一下。她不知道婆婆都跟女儿说了些什么,又让女儿体验到了什么。面对一个刚上学的孩子,她怎么就能张得开口说出那样的话!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去学校了,在路旁停下车子,强压着情绪给师傅打了个电话请假。师傅听出了她声音里的反常,叮嘱她一定要冷静,让她放心在家休息,有事情就打电话。
幸好还有师傅!心里一股暖意涌过,她由衷表达了自己的谢意,调转车头回家,她需要好好地想一想今后的路该怎么走了。
回到家里打开门,里面传来老公和婆婆的声音。体育老师因为早上领早操,上午第一节休息,他应该是刚回家吃早饭。屋内的人没听到芸汐进门,一个念头电光火石闪过,芸汐立在原地,静静地听着母子俩的对话。
“你到底是怎么考虑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老王家可不能在你这辈断了根。她不是说要离婚吗?你应了她就是。”
“她大老远地跟我来到这边不容易,再说以后说不定还会开放三胎的……”
“那要到什么时候?再说就是政策允许,她生小妞伤了身子,还不知道能不能生呢。”
“妈……”
“什么也不要说了,我一个人挖屎挖尿把你拉扯大,你大了娶了媳妇就不管娘了 。”婆婆要开始哭戏了。
“妈,妈,你别这样,我不是在想办法吗?”
“真的?对了,你不是跟那个叫玲玉的小姑娘处着吗?我昨天在街上碰着她了,叫我叫阿姨那个亲啊,看她走路的那个样子以后必定能生儿子。”
芸汐实在听不下去了,换了拖鞋走进客厅。那娘俩没想到她这个时候会回来,脸上不免有些尴尬,“芸汐你,你,上午不是有课吗?怎么这个时间回来了?”老公有些结巴着问。
“不回来怎么能听到这么精彩的母子情深?”芸汐冷冷地回了句,径直进了卧室。
母子俩面面相觑,婆婆赶忙推儿子跟着进屋,边推边小声说:“正好跟她明说吧。”
芸汐坐在床上,面无表情看着跟进来的老公。
“说说吧,你想了什么办法?”
“我那是为了应付妈说的,我也是没办法,我妈一个人把我养大不容易,我不能伤了她的心……”
“你知道你妈都在妞妞面前说了什么吗?又是离婚又是小弟弟,她就不怕伤到孩子!也是,都要有孙子了,妞妞又算什么?”
“我真不知道她会在妞妞面前说这些,以后绝对不会了。”
“你不是已经找好下家了吗?那个晚上给你发信息的吧?都过了你妈的眼了。”
“我也没想跟她怎样,就是你总是跟我吵,冷落我,我心情不好去喝酒,结果喝醉了把她当成了你,我跟她说开了,她说她根本不在乎……”
“你闭嘴!出去!”芸汐猩红了眼吼道。
“三胎一定会放开的,若她能生个儿子,到时候咱们把他抱回来,妈就不会闹了 。”他边开门边急急地说。
“滚!”芸汐扑过去讲他推出去,狠狠地甩上门,冲到床边重重地跌坐下去。
还会有比这更无耻的事情吗!她心中燃烧着最为猛烈的憎恨,怒火燃烧着她的喉咙,她的全身,端庄温婉惯了的面庞,燃起火来就如同优雅的猫忽然尖叫着露出尖利的牙。她抱紧自己,从胸腔深处发出受伤的母兽般愤怒的低吼,身子如筛糠般抖个不停。
整个一上午,她一个人关在屋里,午饭也没吃,直到下午到妞妞放学的时间,她梳洗干净出来了,一脸平静地带着妹妹去接了姐姐回家,然后喂孩子吃饭,辅导作业,一切如常。
等妞妞睡着后,她带着小女儿回了房间,反锁了房门。将女儿放到大床上,她摸着女儿的小脸,泪水似开了闸一般喷涌而出。
她要离婚,并非冲动下的决定。她很清楚,只要婆婆对孙子的执念不变,即使老公有再多不舍,目前的状况也不会有任何反转的可能,更何况她已看清了老公的妈宝加渣男的劣根性。
先前她还更多地去顾及孩子,可昨天妞妞的话让她警醒,再继续纠缠下去,她不敢想象女儿会受到什么样的伤害,现在一切还来得及,妞妞还小,有些伤害还可以避免或者补救。
只是这个小女儿,她怕是暂时顾及不了了。在这个小城,她可谓是孤立无援,虽然有师傅,有那么多热情善良的同事,有些事终是难以相托,只能自己扛着。而父母兄长那边,终还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况且她也不想让已渐年迈的父母再为自己牵肠挂肚,违背父母心愿远嫁他乡,已经足够不孝了。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下去,而且还要走好。
她将小女儿留给老公,至少在她上幼儿园前,继续让婆婆带着,相信他们不会苛待于她,毕竟是骨肉亲情,而且即使老公再婚也不会那么快就生下儿子。
虽然进行了足够的心理建设,可面对眼前的女儿,她的泪怎么样都无法止住,想想以后晚上再也不能亲吻这张可爱的脸,闻到这股醉人的奶香味道,她要怎么熬过那漫漫黑夜。
她感到自己的心被硬生生地挖去了一大半,鲜血淋漓,痛得痉挛以致窒息。“我的女儿,妈妈对不起你啊,妈妈实在没有办法啊!你等着妈妈,我一定会把你接回我身边的,妈妈……”
第二天一大早,送女儿上学后,她又请了一天的假,然后,拨通了妈妈的电话,当电话那头传来温柔的一声“芸汐”时,她的所有的坚强轰然倒塌:“妈妈,我后悔没听你的话选择了远嫁……”
爸妈还有哥哥当天下午就赶了过来。芸汐把事情大概说了下,也说了自己的打算。
愤怒的哥哥要去找渣男理论,被爸爸制止。妈妈抱着芸汐明显消瘦的身体大哭:“你个傻闺女,干嘛要自己扛,你有爸妈,有哥哥,我们不会留你一个人在这受委屈的……”
晚上,两家人坐在了一起。面对芸汐的爸妈,她老公和婆婆脸上多有些尴尬和羞愧,毕竟他们当年也是红口白牙,发誓赌咒的。
最后拟好了离婚协议,大女儿跟着妈妈,小女儿跟着爸爸,芸汐不要房子,她老公按照市价给她一半的赔偿款。
小女儿虽然跟着爸爸,但由妈妈抚养,爸爸按月给抚养费。在上幼儿园之前,先由芸汐妈妈两头跑帮着带。芸汐老公虽然有些不舍,最后想想自家妈妈还是协议书上签上了名字。
一年半后,芸汐接到了家乡那边的一所高中的调令,带着女儿永远离开这个伤心之地,结束了她的远嫁之行。
至于她老公,离婚半年后再婚,现在的妻子已快临盆,据说也做了四维,又是个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