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爷”

  “亮亮来啦，你姥在家呐”

  “爹，回家不好吗？”

 “你们先回去，我再待会”

从儿时记事起到姥姥家走亲戚的第一段对话就是这些，没变过。姥爷蹲的地点也没变过。不知道他在坚持什么，妈妈又在坚持什么。

我很小的时候害羞内向，不喜欢走亲戚。妈妈有两个哥哥，五个姐姐，哥哥的老婆，姐姐的老公，然后是每个家庭在计划生育的严查下，经济条件的制约下依然不畏艰难的要了最少两个孩子，表哥的老婆，表姐的老公，还有他们的孩子，当时我记得大姨已经当了奶奶了，这样算下来数目还是比较惊人的。每次去姥姥家都是一场盛大的聚会，一场可笑的表演。我不热衷是因为我害羞内向，对，是这样。    听妈妈说由于自己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姥姥最疼她。    自从有了弟弟我就被送到奶奶家，由爷爷奶奶带大。理由是妈妈要照看弟弟，顾不上我。妈妈带孩子的能力和姥姥没法比啊！

“姥爷”

“亮亮来啦，你姥在家呐”

“爹，回家不好吗？”

“你们先回去，我再待会”

地点没变，对话没变。不知道他在坚持什么，妈妈又在坚持什么。

我不是很小的时候害羞内向，每次姥姥都要做好多饭，男人一堆，女人一堆，小孩子和女人一堆。屋里男人，屋外女人。我不是女人，属于屋外。姥爷哪都不属于，他一个人，带着饭躲在胡同拐角处的电线杆旁，那个一直不变的蹲点。他话也不多，我在想他是不是害羞了，这么多人。我从来记不住谁是谁家的老婆，谁是谁家的孩子，我只知道，我是谁家的，散伙的时候不做错车是我努力要做的事情。    每年姥姥都会来我家住几天，因为妈妈是她最疼爱的孩子。    爷爷奶奶很疼我，爸爸妈妈很疼弟弟，我很幸福，他也很幸福，我羡慕过他，不知道他有没有羡慕过我。

“姥爷”    “亮亮来啦，你姥在家呐”

“爹，回家不好吗？”

“你们先回去，我再待会”

什么都没有变，不知道他在坚持什么，妈妈又在坚持什么。你问我在坚持什么？我什么也没坚持，妈妈说见人要打招呼，要懂得喊人，这样才礼貌。我就喊了，表明我很礼貌。我是来看望姥爷和姥姥的，第一句话就表明我真的看到姥爷了，接下来是姥姥。

我不是很大的时候害羞内向，所有能认出的人都喊完一遍后，我就特别礼貌了。一个人走出寒暄的嘈杂，来到了电线杆旁。

“姥爷，你在这干啥呢？”

“看过路人”

“好看吗？”

“不好看，赶紧回家吧。”

看到长大的表哥们坐在屋里，我也想进去。趴在门边看他们边吵边喝边比划，挺吓人的。好多人都红脸了，这是生气了吗？我不晓得。

姥姥是个闲不住的人，她每天捡破烂，卖的钱买东西给我们送来，谁让妈妈是她最疼爱的呢。    我中午放学在爸妈家吃饭，晚上在爷爷奶奶家睡觉。偶尔在爸妈家睡，和弟弟挤一个床，他睡觉不老实，老蹬我，我不敢动。

“姥爷”

“亮亮来啦呗，你姥在家呐”

“爹，回家不好吗？”

“你们先回去，我再待会”

一切不变。不知道他在坚持什么，我好像知道了妈妈在坚持什么。外面有风，外面有太阳，外面过车会有尘土。可她不强求，是不是姥爷年轻时脾气比较爆呢。

我长大的时候稍微害羞内向。姥姥，舅舅，各个姨发压岁钱的时候我学会了推让，“哎呀，都这么大了，就别给了吧”，虽然心里很想要，妈妈没教给我，我却学会了虚伪，把自己吓了一跳。    姥姥会一直到我接受为止，不管我怎么推让。其他老表们却没有这待遇，只要他们推让，就没有了压岁钱。谁让我是她最疼爱的孩子的孩子呢。    我不再和弟弟抢东西，不再偷偷的打他，不再找爸爸妈妈告他的状，不再觉得爸妈只疼他一个。开始关心他的学习，关心他交往些什么人。

我长很大的时候稍稍微害羞内向。不再有前面的对话，蹲点的人不在了。我也不用再虚伪的推让压岁钱。吃饭我也进到了屋里，可我怀念外面的时候。回去的时候，习惯性的望了一眼拐角处，电线杆根部已不再光华。我突然明白了他在坚持什么，对人间的留恋，想多看一眼这个生活了一辈子的不大的地方，多看一眼行人，多看一眼房屋，多听一声姥爷，多倚一会电线杆。    每当我想姥爷了，就会在那个电线杆待会。由于过世那段时间刚实行火化，乡下人不能接受，不想火化就要交一笔钱，姥爷就被偷偷的埋了，没有棺材，没有坟墓。

再后来，村里修路，再也没有见过那个电线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