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相遇是在兰大的院内,大约是在进门后靠右边的那个食堂那儿相遇。
我这两天从她那儿学乖了。发现,原来不用带着学生证照样可以进入兰大。我的性格比较谨慎而拘束。
以前听说兰大进入校门需要查学生证,于是许久没有进入过兰大。即使经常去的那家咖啡馆近在咫尺,也很少去。
这天,她说是有点事不出来。发短信让我进去。
我鼓起勇气,脖子上挂着航天研究所的证件,还真是一路长驱直入。进去后,直直的按照短信指示到了学校靠近南侧的食堂。
刚进去时候东张西望,兰州的天到了冬季还真是有些冷。站在那儿自己也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天气有些冷。
隔了一会,正当伸着脑袋看从大门口进来的人们都是什么样子的时候,有人从旁边敲了一下我。我一看,正是她,手里边拿着一个带着粉色胶带的盒子,我没说话,拿出手机一看,大约五点五十多的样子。
“你?这么萌干什么?”她估计是在说我跑神了。
“哎,哦,没有没有。”
“没有?”
“我意思是,你过来了。挺好,挺好。”
“嗯...”她用鼻音表示无奈。“上楼呗?”
“上楼?不去咖啡馆吗?”
“你以为我是土豪啊。天天去咖啡馆?”
“楼?楼?这还有楼?”我围绕着在原地转了一圈。说不定是因为我今天写一个规范写的头疼,盯着天空看的时候有股异常的眩晕感。
她没好气的看了我一眼,估计是觉得我是在表演,把包甩到自己左边的肩膀上,左手拿着不知道装着什么的盒子,右手直接拉住了我的手腕就往前走。而这时,我还没有缓过劲来。不是表演,的确有些眩晕。噔噔噔噔上去,一片场合豁然开朗,到处摆放着铺着白布的方桌。桌面上放置着白色的瓷质餐具。她轻车熟路的找到一个靠近东侧的光线不错的四人桌,坐了下来。把包放在一边,盒子也放在了靠背椅上,我这才发现,灰褐的包装盒上的那粉色丝带上边的Logo是唯品会,这家公司的Logo我再熟悉不过。我在北京瞎混的时候,这公司,就在靠近我司大约几百米处。中间隔着一家招商银行。正面,面向大时代的那一边是银行的大厅,我一般是在后边的ATM取款。说老实话,很惭愧,北京一圈,什么都没落下,包括见识,只是几家老牌公司和新兴公司的Logo一直印在脑海当中,久久无法挥去。
“有问题吗?”正在对面拿着菜单仔细看的这位似乎觉察到了我的异常,问道。
“哦,没有,没有。”我又像是以前那般回答道。
可能是她已经适应了我犹犹豫豫的性格,并不以为然。低头继续点餐。
“水煮鱼?要吗?”她从点餐的专注中抽空出来,抬头看我。
“行。”我给出了那么一个不是很肯定的答案。
“水煮肉。”她歪头向旁边的服务员说道。然后接着点菜。接着又点了两个不知道什么菜。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一般问我 “哎你能吃辣吗?”
“还行。”
“还行?那待会要是你嫌辣的话,我找服务员把辣椒撇出来。”这位还真挺体贴人意的。
“哎,嘿嘿,不用了。”我还真是被她给逗乐了。
她一看我笑了,挺高兴。拿起来了凳子上的盒子。“猜猜这是什么?”
“有人送你礼物了?”我答非所问。
“唔,有人送我礼物就好了。”她回答,“我这是自己关心自己。想知道里边是什么...吗?”她故意把那个“吗”字拉倒最后,说一个跳音。简直和我外甥向我炫耀时一模一样。
遇到这么好玩儿的人,实在是不开心都难,于是我顺着她的话题接话笑着说,“嗯。特别想知道呢。”
“哎,这就对了。”紧接着从自己旁边的包里边掏出来一把鲸鱼形小刀,小心翼翼的在板凳上开封。那个小心劲儿,似乎生是怕划到了里边的东西。不久,拆开了乱七八糟的许多包装,最终露出来了一个鞋子的形状。她得意的侧着身子,拿起一只鞋子给我看,“好看吗?”我看得雷死了,原来我以为是什么名贵的饰品呢。折腾了半天,原来是一双粉红色的高跟鞋。“想看吗?”她又问我。
眼前的这位这么的关注我的情绪,实在是不好意思拒绝。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打算伸手把那些拿过来,突然想起来老师教导过的礼仪,为了表达对这双粉红色高跟鞋的尊重,换做双手,借了过来。拿过来之后,我才发现,原来这鞋子并非是全部的粉色,而是在粉色中央,还有许多的白点。鞋底则是黑色。说老实话,我以前从未仔细的看过高跟鞋,连我自己的鞋也总是我妈买好后带到兰州的。我突然发现其实做出来一双鞋子也并不比做出一个所谓听起来很高大上的航天产品容易多少。鞋尖和鞋跟之间有一个很大的弧度作为过渡。我在想,如果这个地方设计不好的话,一定会伤到脚的吧。不过转念想过来,其实高跟鞋本来就不是什么保护脚的东西。怎么说呢?是女人的虚荣?
“好看。”
“真的?”她很开心。
“真...的。”我郑重的说道。
“真想试一试啊。”
“在这儿?”我一下没反应过来,毕竟这是吃饭的场合啊。换鞋...实在是。
“你过来。”她突然叫我道。
“过...来?”
“过来。”她确认。
“做什么啊?”我感觉很突兀。但是还是起身。
“你坐这儿。”她指指旁边的位置。
坐就坐吧。难不成是共同欣赏另外一只鞋子?
“哎你扶着我点。”她弯腰拿着一只鞋,手伸了下去。我这才突然醒悟。原来,这位面似文雅的博士,打算拿我当挡箭牌,当众换鞋。我顿时窘得要死。为了一双鞋。你至于这么拼命吗?
“你们的水煮鱼。”这时,服务员端着一个大瓷盆上来,里边慢慢漂浮的都是红红的辣椒,一股呛人的味道。桌面上,放着盒子和另一只鞋。服务员有点疑惑,不知道应该是不是应该把鱼和高跟鞋放在一起。犹豫很快被旁边一桌一对男女的召唤打断,“服务员,加水。”叫服务员加水的是一个男生,不知道本科生还是研究生,二十来岁的样子,不怀好意的看着我身边这位女同志。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这位终于穿上了鞋子。“好看吗?”她拉起桌布。
然后就只见桌子下边,是一双出现在牛仔裤下的高跟鞋,我被这非主流的搭配逗的笑出声来。
“哎?!”旁边这位显然很有意见。然后又是折腾了半天把鞋脱掉。两双鞋一起装到盒子里边。然后恨恨的说道,“我再减减肥就能穿上这双鞋了。”
“啊?你买错码了?”
“我怎么买错码了?我只要再瘦瘦脚,就可以穿上了。”
脚是能瘦,就能瘦下来的吗?我一边想到,一边窜回我自己的座位去。
“吃吧。”这位想必是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刚说过的要撇一下辣椒的事儿。
“你最近在做些什么?”这位一边拨着头发吃鱼,一边问我。
“唉,别提了。今天写个东西,一个规...哦,标准,花了一整天时间,累得我要死。关键是,关键的点我不知道怎么把握。然后...你也知道的,整整一天就改了不多几行字。”我在一旁拔了两口米饭,郁闷道。
“哦,那么难写?”
“可不是。一个十几页的东西,读起来空洞无物,似乎什么都没说。但是呢,又要不断的引用各类已经公开发表的标准。有时候,年代号不对,有时候,那个已经公布的标准根本就经不起推敲,你也没有办法引用。还有的时候,你想要引用一个成熟标准,说明你的实验方法,但是竟然发现,那么多的公开标准当中竟然一个都找不出来。好不容易找出来一个吧。”
“怎么?”
“还不是航天的。”我头疼的几乎连饭都要吃不下去了。
“你不是科研人员么?”
“嗯哪。”
“那还要写这个?”
“说知道呢?可能这也算是科学研究的一部分吧。”我无力的回答道。 “你呢?怎么今天这么高兴?”
她得意的拿出黑色的iPhone,点击几下,调出一个界面,得意的递给我。我一看,是一封英文邮件,仔细阅读后才得知,原来这是她的论文接受函。我抬头的时候,她正得意洋洋的看着我,等着我张嘴。
“恭喜你啊。”如她所愿,我祝贺道。
“就这些吗?”
“那?祝你顺利毕业?”我想着她大约毕业有望,因此想,这么说应该并没有触碰到女博士们心中那根最脆弱的弦吧?
“还有呢?”
“还有?还有。xx美女,你真是非常美丽,非常优秀,非常努力。”我十分郑重的说道。
“真的吗?”
“千真万确。”我真是佩服她,每晚跑去咖啡馆当中泡着,也真亏她能够在那种环境中写出文章来。实在佩服,实在佩服。看来这位中山大学的女生虽然屌丝,但毫无疑问还是隐藏着学霸的实力的。看她高兴得差不多之后,我问道:“还有几篇?”
我的意思是,还需要几篇才能顺利毕业。因为众所周知,博士毕业,得一方面靠小论文,尤其是影响因子高的小论文撑起来。另外一方面,就是如同地狱煎熬般的那个一百五十多页的大博士论文的撰写了。两方面都搞定了,再加上导师点头。这样一个博士才算是顺利毕业。说到底,不管一个博士的水平高低。单就这个过程而言,实在是一场煎熬。所以,差不多点的博士都还是有一番经历的。也因此,我还真很佩服这个一直以来经常和我坐在咖啡馆当中扯东聊西的姑娘的。
博士不容易,女博士尤其不容易。
社会到了现在这个程度,总体上而言,男生是在增值的,运气好的,男的读了博士以后,房子车子票子都会顺理成章的到来。所以,有个说法,是男生,一直到三十五岁之前,实际上一直都是在增值的,实际上,愿意为三十多岁的有份稳定工作的男博士投怀送抱的大有人在。甚至年龄差上个五六岁都根本不要紧。我身边,从我那个学校,一所位于海边的不错的九八五院校的博士们,毕业后,有人娶了个小法官,比自己小五岁。有人,娶的是银行系统的女生,而且是在当地的总行上班。再差点,不怎么在乎学历和工作的,女的嫁了之后大多死心塌地。看自己搞科研的老公时候,那眼神叫做一个崇拜。有人,偶尔有在读书时候就空虚寂寞或者是家里催促而结婚的,毕业之后一看周边的形势,大多数槌胸蹋地的恨不能重新来过,娶个有钱人家的闺女以少奋斗十年。从这方面来说,那些从大学就一直一起努力,直到后来毕业后成家一起奋斗的真算得是患难夫妻。
女生,选择读博士的,实际上,那条价值曲线完全不同于优雅而高逼格的男博士们。
本科一般四年,硕士要两年或者三年,博士需要额外的三到五年。即使直博或者硕博连读也少不了多少。事实上,就算你是神童,十五六岁上大学,这么一个套路下来,十年左右的光阴就随风而去了。更关键的是,这时,她们也就到了自己二十五六的年龄。更普遍的是到了二十七、二十八岁左右。虽说,博士一般有工资,但其实也就三千来元。听着也算是笔钱。过过日子,买买小吃还可以。要谈到买房买车这种骨感的现实问题,只能感慨自己囊中羞涩了。还有更糟糕的一件事儿,二十七岁即使在城市的人们眼中都算是不小了,就算你们家有个姑娘读书读得极好,读了再著名不过的大学的博士,可,嫁给谁呢?
随便找个男的下嫁吧,虽然家人可以接受,但博士们本人在书海中奋斗了这么多年,心中好歹有些疙疙瘩瘩的。
要说提高条件吧,自己又就是读了个学位而已,凭什么找人家那些金龟婿呢?瞅瞅自己,虽然觉得也很漂亮,但是好像不如人家二十刚出头的小姑娘那么迷人。说自己知性嘛,好像也没有人能够理解自己的美呢。
嗨,更糟糕的是,博士毕业并非是一帆风顺的。遇上延期....,不能读书读到三十岁吧。那就真的是人老珠黄了。
所以,每次看到她们的时候,尤其是眼前这个姑娘。终于努力到了一个好的局面,哪怕就是一篇小小文章的接收函,但也是忍受着各种压力得来的。真的是由衷的为她高兴。至于那双高跟鞋,虽然我真的不知道好在哪里,但是能让她这么开心,看到别人这么高兴得时候,也真得就感同身受。可能书中所说的是正确的,一份快乐,两个人分享,就成了两份快乐。
一会,吃完东西。
很高兴的她付了钱,算是请我。可能也是为了庆祝她的这篇小论文发表吧。
时间也到了八点左右,下来,围绕着兰州的小路转了一圈,我意外的发现,兰大要比我所想的小很多。南门和西门实际上非常的近,学校的最东边实际上已经靠近了医学院。我们以前在高中时候总被人们提及的著名的兰大物理系实际上是在学校的北面。和物理系离得比较近的是这些年来比较高大上的管理系。我刚来兰州的时候不知道,后来才慢慢的发现,不少人的家人就在兰大工作。有的人,男的在我们研究所工作,女的就在兰大做老师。有的家庭,则是反过来。有的家庭是文理科组合,一个是学理的,另外一个是学文的。有的家庭,则是一个人学工,另外一个学理。有了子女后,又有一个学科,一家都是学霸。我总觉得这么延续下去,一个家庭都能成了一个小学校。
“以前来过吗?”走到一个湖旁边,她问道。斜挎着包。
“嗨,不敢。没进来过。没证。”
“不告诉你可以拿着工作证就行了吗?”
“嗯哪。所以,我今天这不进来了?”绕着湖转了一圈后,突然想到。哦,原来这就是原来风风火火的李阳练习疯狂英语的地方。“这环境还真好呢。”
“是啊。有时候我挺心烦的,来这走一走就好了。”她踮着脚尖,开心的说道。
“好好努力。以后留校。”
“哼,留校有什么好的。”
“那你当初为什么要回来?”
“学习渣呗。”
听她这么说,我坚决不信。在全中国,也绝对是考自己学校比任何一所其他同档次学校容易。自己的老师么,总希望自己的学生留在门下,知根知底不是?何况,广州怎么说也要比兰州发达的多,中山大学属于南方名校,兰大说到底,在全国范围内,认同度未必能高过前者,所以,她回来,一定是有别的原因。极有可能,是出于家庭原因。
“留在学校挺好的。我觉得你挺适合的。” 我绕回了那个话题。我是真觉得她很适合做老师。
“嗯。再看看吧。”这回她没说谎。“留校挺难的呐。”
“留校之后?”我意思是就应该做别的事儿了。恐怕家里那会也着急了,嗯,不,可能现在就已经很着急了。
“哎,你房装了吗?”她岔开话题。
“嗨,没呢。现在是冬天,再说还有二十几天就过年了。明年再装吧,家里也是这个意思?唉...”
“叹什么气啊。”
“房贷啊,我这一还。三十年,直接到退休了。”
“一个月...多少?”
“2972。三十年。”
“贷了...多少啊?”显然她没有心理压力。
我伸出两个指头。
“哦,这么多。”
“是呢。所以,等你工作了。就可以欣赏我还款的惨相了。”
“比那么悲观嘛。说不定,哪一天,你一下就还清了。”她调侃我。
“嗨...我丝毫不抱希望。”
“明年你没钱了,姐借你点?”
“算了吧。你要延期了,还指望着拿积蓄过日子呢。”我无精打彩的说道。
“喂,说什么呢?”
”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乌鸦嘴,乌鸦嘴。别当回事,别当回事啊。希望你早日顺利毕业。到时候,我给你庆贺!“
”嗯。这才像个人话。“
”迟了,我要回了。“
”嗯。回吧。“
”你呢?“
”我回趟教研室关电脑。“
我刚走了十来步,她突然喊道,”哎你等一下。“
”啊?“我又走了回去。
”你不会没用公积金吧?“
”还真没用,你怎么猜出来的?“
”哎,依你的屌丝劲儿。手机给我。“
”啊。你没带手机?“
”你给我就知道了。“
递过去后,她快速的点击了几下,拨出一个号码,只听一阵操作后,她递给我手机,”输身份证号。“
”啊,哦。“我有点发懵的输入了号码。语音提示要输入密码。
”密码?“我可怜的看着她。
“嗯。身份证后六位。”我输入后,她把耳朵凑了过来。语音提示道 “您的公积金账户余额:1,9000元。”
“嘿嘿,不少钱呢。”她笑道。
“哦,还真不知道,原来我还有这么一笔钱。”
“好好谋划装修吧,你这个,幸——福——的——人——啊。”她一字一顿的说后,然后告别。
我低头一看,12329,原来这个号码,这么管用?
兰州的冬天,其实也没有那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