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谱过一曲扬州令,给一个采荷女。
那时他正郁郁不得志,整日醉卧在拂柳轩。
拂柳轩在扬州并不出名,因它既不是大雅之所,亦不是章台之流。它只是一个随处可见的小酒馆。二层的小楼,连招牌都不似别家的鎏金而是几个木刻的大字。寒酸至极。
不过他没有选择,因为这家酒馆就是他家的,他没有钱,纵然借酒消愁也只能喝自家的罢。
而这拂柳轩则是他无聊时给这小酒馆冠的名。所以除了他,谁也不知道这家冷冷清清的连酒旗都已褪了色的酒馆还有这么一个文雅的名儿。
他就在这无人知晓的寂寞里日复一日的饮酒。
但说起来那首扬州令,却并不是他的酒后之作。
这要追溯到他的酒馆上。那酒馆一直经营的惨淡,但幸在他有一个能干的傻伙计。但那天清早,伙计却第一次没有上来报帐。他呆了片刻,最终决定去瞧瞧。撑着惺忪的双眼下了楼,才发现伙计昨夜受了风寒,今日实在起不来了。
他只得请了大夫,安顿好伙计。便自个儿百无聊赖的坐在柜台后面,看店外的人来人往。
采荷女就是在他穷极无聊拿着算帐的笔胡乱比划时出现的。
“姑娘可是来喝酒的?”他漫不经心的问
“不是。”姑娘咬着嘴唇,犹豫片刻,终是下了决心说出了口。
“还请公子为奴家题一阙词,奴家名为采荷女。”
他先是愣怔了一下,随后哑然失笑。
扬州是有名的胭脂窝,金粉地。他一个落魄书生,没钱去那销金库,反而有人求上门了,可惜可惜,却是个来求词的。
堕入章台的虽大多是做皮肉生意,却不乏精诗通词的。她们自己作出好词,少不得会有人追捧。就算那没才情的,被些个文人墨客赞美一番身价也会立涨不少,那白衣卿相柳永不就是个代表。
他仔细的打量了一番那采荷女,柔媚不足,清秀有余。确是个不受欢迎的主儿。
同是天涯沦落人吗?我是个不得志的书生,你是个不讨喜的妙人。
他轻笑着摇摇头,道:“我只是个穷酸儒生,败坏祖家基业整日饮酒作乐。你怎就寻 上了我?”
那采荷女也不吭声,只是默默的从袖里拿出了一块精致的木牌。直到见了此物他方才端正了神色。
那木牌以乌金木制成,当中用瘦金体勾出一个‘吴’字。正是他几年前送于朋友的一个信物。
他沉默半响,再抬头看采荷女时眼底已一派清明。
“姑娘若不嫌弃,我倒是能做首小诗予你,因实在不善词令。姑娘可愿意?”
采荷女也不作声,笑着点了点头。
“朝看无情暮有情,
送行不合合留行。
长亭诗句河桥酒,
一树红绒落马樱。”
这哪是写给那采荷女的,分明是予那位朋友的。不过那采荷女却什么也没说,道了谢不作停留便出了门。
他直看到那采荷女再无踪迹方才回了神。
摩挲着手中的木牌他终是叹息一声起身上了楼,也不再管那酒馆生意。
后来,采荷女竟真的红遍江南,但却依的是首扬州令。
回灯暗,客下观。几次郁郁几寡欢。
奈得梦里金荷倒,樽前一笑倾城畔。
采荷女还记得那天,明明都离酒馆很远了。书生又紧赶慢赶的追上她,递上了一首墨迹未干的扬州令。
那书生犹笑道:“我为旧故卿为名,可能俱是不如人。”
那深藏于眼底的晦涩就这样被书生一句调侃所掩盖。
采荷女看那书生慢悠悠的晃回去,似乎整个扬州的繁华,都与他再无关联。
几次郁郁几寡欢。
书生用他的寂寞小令,热闹了偌大的扬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