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在想,时光退回五十年,如果让二姨读点书,要求不用太高,初中毕业,甚至小学毕业吧,那二姨的今天会是什么样子?
二姨打开带过来的皮包,拿出一整套拔罐工具:一个粉红色的小塑料桶、刮痧用的牛角梳、拔罐油、还有10个洗的亮晶晶的塑料拔火罐。二姨拿起小塑料桶对在旁边帮忙的妈妈说,打一盆开水来。妈妈按照吩咐打来一盆水,二姨一边细心又熟练地将10个拔火罐在开水里涮过,晾干,一边说,直接接触身体的东西肯定要洗干净才能用啊。
妹妹坐在凳子上,二姨拿过一把靠背椅,反个方向放在妹妹的前面,让妹妹低头趴在靠背椅上。妹妹反穿白色衬衫,扣子没有系,低头靠在椅背上露出后背。二姨先是找好穴位,倒出精油用牛角梳刮痧,很快皮肤上出现了一些紫红色的小点,二姨说,这是体内有湿气的缘故。紫红色的小点越来越多,妈妈在旁边看得皱起眉头,二姨说,没关系的,现代人体内有湿气很正常,以后多注意调理,是可以恢复过来的。差不多的时候,二姨拿起放在旁边的拔火罐,抽出火罐里的空气,快速将火罐按到背部要驱寒气的位置。罐子盖住的皮肤慢慢发红鼓起来,拔火罐被牢牢吸附在后背。二姨在旁边观察着,哪个位置需要拔罐,哪个拔火罐时间差不多了,哪个拔火罐有松动,随时准备处理情况。
拔火罐是55岁的二姨新学会的一样技术。她说有一回去逛街,街上有人在发小传单,二姨兴冲冲地过去一看,是拔火罐,再一听发传单的那位小妹介绍,觉得拔火罐挺好。于是她就兴冲冲要了人家培训学校的地址电话,第二天去学校交了500块钱的培训费,用了两个礼拜时间学会了拔火罐,还分得了一套拔火罐工具以及一件带有学校标记的拔火罐工作服。
之后,55岁的二姨就开始四处找人拔火罐了。刚学,没经验,怕出事。二姨就从家人开始试,二姨丈成了二姨拔火罐技术的试金石。试了一段时间,竟然把二姨丈肩膀疼痛的顽疾给治好了。这回二姨成功出师了,现在就很放心热情地四处找人拔火罐了。我有一回问二姨,二姨,您这样“无证上岗”,不怕出事吗?二姨笑眯眯的,放心,不怕,我学的时候可认真了,我们没有坏心眼,又是免费给大家拔火罐,肯定不会出事的。我又问,二姨,您年纪这么大了,怎么想到去学拔火罐呀?二姨还是笑眯眯的,年纪大了,各种毛病都会有,拔火罐挺好的,学会了,不仅对自己有益,还可以帮人看病呢,多好!
二姨年轻的时候也没少学东西。姨丈在医院里上班,接触到的医药信息比较多。二姨很多年前就开始试着卖些保健药品。我记得小时候有一回去二姨家,二姨拿出一本关于东北人参的画册,要我把上面的字读给她听。读完了,二姨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哦,原来说的是这些,唉,要是小时候有读书就好了。二姨小时候家里穷,外公外婆生了5个女儿2个男孩,家里谋生糊口都很困难,哪里还有余钱来读书。更何况在向来重男轻女的闽南农村,就算读书那也是男孩子的事情,哪里有女孩子的份呢?二姨没有抱怨,只是深深地、深深地遗憾。她也跟着孩子一起读书念字,可是年纪大了,事情又多,读书哪里会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呢?学了半天,也只是学得一些皮毛,认了一些常见字。二姨没有放弃,她努力去接触这个社会的新鲜事物,学艾灸、学儿科、学吹喇叭、学做生意。学吹喇叭的时候,她还和同村的爱好乐器的人一合计成立了个表演乐队,农村里红白喜事总有人请他们过去演奏。
二姨是个热心肠的人。乡里乡亲的,如果有事找她,她每次都是热情地跑前跑后。她的口才很好,又不怯场很上得了台面,因此老家里的人要找工作啦,找媳妇啦,找婆家啦,都会很自然地想到二姨。二姨每次也都不推辞,把自己收拾清楚,开开心心地跟着来人一起走,去帮忙讨价还价,去帮看双方家境、小心询问年轻男女双方意愿、沟通信息。二姨的女儿在市里一所知名医院上班,乡亲们去城里看病,跟二姨说一声。二姨总是很热心地打电话给女儿告知事项,帮忙挂号啦、预约医生啦、预定病床啦等等。她常说给女儿听的一句话是,乡里乡亲的都不容易。医院这种地方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谁愿意去呢?我们总归在医院里上班,只是帮个小忙,可是对大家来说就是大忙啊。在她的教导下,女儿很乖,很愿意帮人,总是笑脸相迎,不厌其烦,名声很好。
二姨还上过一次电视呢。有一回在晋江的黄金海岸,电视台记者采访游客对黄金海岸垃圾满地现象的看法。记者看到了二姨就走过来把话筒对准了她。二姨侃侃而谈,是啊,我们都是过来玩的,看到满地垃圾确实不是很舒服。希望每位游客都能够注意保护环境,从自己做起,从小事开始,不乱丢垃圾。回去之后,二姨若无其事,一句话都没有提起。直到有一天,一个晋江的朋友打来电话,我好像在电视上看到你啦,那个人是你吧?二姨才说了这么一回事。哇,上电视啊!这可了不得!我们家一下子就轰动了。大家围着二姨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二姨才淡淡地说了事情的经过。
二姨的身上虽然也有着时代的局限性,比如说知识不多,眼界不够开阔,也容易激动,但她勤奋好学、热心待人、乐于助人,不排斥接触社会上的新鲜事物。这样的一个二姨怎么能不受人欢迎呢?我常常在想唉,要是小时候二姨有读书,认真学本领,那她现在还不定取得什么样的成就,做出一番什么样的事业呢?可惜时间不能重来,历史也无法假设。不过好在二姨对自己的人生还是感到非常满意非常快乐的。她常说的是,小时候缺衣少穿,活也没少做,日子依然过的紧巴巴。哪里还敢想象成人后能过上如今这样幸福的生活呢。这个社会只要我们愿意去努力去奋斗,都能过上好日子。我们真是赶上了一个好时代啊!
祝福二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