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下这个标题时,潸然泪下。
但我必须警告自己,这只是我必须受到的一个过程而已。
也许,经年以后再翻看,我和你们一起,讪讪地,噗嗤一笑。
2016年,我曾经接受一块海玉的馈赠,当时的价格,已然不菲。
就是这块海玉,我有感而发,写下一篇文章一一一《千古一抱,只为一个没有腿的妖》。
当时深陷石头界,在审美的领域里,我自拟自己是一个没有腿的妖而已,空有满腹的思想和天分,见到许多石头扑面而来,满目慌措。
在世俗的来往中,也分外踉跄,不知道该怎么嗫嚅,隐隐地,也不敢妄想将双腿嫁接到我认定的某个人的身上。
对方固然有对方的经历,而我一如有我倔强的自主。只是有人提议,双方一起开启,连体成,如对方所说的,妖魔界里的雌雄大盗。
此处的妖魔界,它丝毫没有人们想象的猥琐,而是特指我们私下调侃内心却热爱的艺术界。
在我个人认为,凡是热衷于艺术追求的,非妖即魔。
而我一直倾心于妖。感觉妖比仙,更有特异功能,更神通广大,而且更女人,也更人间。
魔也是。
我有5年跟石头打交道的日夜时间,可想而知,前前后后堆积了不少。第6年打算开放交流时,有前辈老师纷纷顾虑,说,无论大气候还是小环境,于我都是极其不利的。
我说,没关系。
一声没关系,紧跟着的是许多方面的妥协和突破,面子、人情、心态等等,譬如,随时将自己赶在战斗的前沿,随时刮骨疗伤,随时做着全军覆没的准备,随时一身豪气,东山再起……
其间,Fe哥没少关注我,我也没少如实汇报。有天他真诚有感于我突围的勇气,信口说,哪天如果我在石头里做到了30万,他就送我这方石头。
我听了,非常快乐。这是我追随和需要的石头。追随,是精神的不由自主;需要,是内心对于愉悦的满足。
我一直奔着30万去。对于从小放养长大豢养的我来说,钱,始终是毫无概念的,一片模糊。但一旦从我喜欢的石头上去兑现成钱,就变得异常的脆弱和艰难。
交流,学习。学习,交流。我的每一天都在石头里度过。一边在人后很努力,一边又很努力地在人前假装不努力。因为我不知道,努力了会怎样。仿佛只有貌似按兵不动的人生,看上去才是最安全的无可诟病。
所幸,我很快打开了所有的被动和尴尬。
当离30万,只差4千的时候。有一天,Fe哥无意中聊起这一对石头。
他说,古玩圈里有人要。他报价1万,对方还9千。
我说,可以让啊。Fe哥说,不让,我的石头怎么着,都是以万起步。
我信。始终信。我信Fe哥。我信他的石头。
得知Fe哥最终没让石头后,我轻轻地在心里嘘了一口气。然后,小心翼翼地提醒Fe哥,这一方石头,他曾经许诺,哪天我30万了就归我。
谁知,我这厢的垂涎欲滴,余音未了,那一厢Fe哥就脱口而出,说,他的石头今后不再送,还说不能拿家里的钱,陪别人玩石头。
我勃然大怒。好你个Fe哥。居然如此言而无信,出尔反尔。这个世界,性别的优势和弱势同时注定,我是女人,我可以撒泼赖皮,而男人,要么铮铮铁骨,要么谦谦君子,别无选择。
Fe哥有没有拿家里的钱玩石头,我并不知情,估计有也是很少,因为Fe哥总是以拿家里的钱玩石头,视为不良行径。况且,他的石头,只要他本人高兴,随进随出,分分钟的事,眨眼的功夫。至于价格,都是他本人强势,一口说了算,人家追着要。
只是,天地可鉴,怎可以说成是陪我玩石头?
我自然最气不过的了。Fe哥有送过我石头,但他也同样豪情,送过许多石友许多石头。而其余的石头,不是我原价购得,就是加价购得。
再者,天知地知,明明是Fe哥自己爱石头爱得不得了,戒石头多年戒不了。是地球人都知道,Fe哥嗜石成瘾,恋石成癖。今日居然赖我头上来了,岂有此理。实实可恶。
而Fe哥也毫不留情,骂我,还没实现30万呢,就妄图这颗石头。
我气得浑身哆嗦,一哆嗦,就想分分钟除之而后快,随手黑名单的侍候。想起昔日林林总总因石而起的委屈和局促,以及辽远而若有若无的那种唯恐过分的关爱,那一刻,我绝计斩草除根,再不往来。
黑名单的日子里,一关就是三个月。
那三个月,天翻地覆,天昏地暗。我一下子从雌雄同体的强悍,掉到了孤军奋战的疲软。
我习惯了Fe哥一天跟我几小时的谈论石头,切磋石头;习惯了看着他迅速地淘石头,迅速地成交,迅速地整理石头,迅速地确定最佳观赏面,迅速地赋予主题,迅速地敲定底座……
我习惯了看着一颗原本也许不曾被人留意,却在他手里三下五下就具体升华了的石头。
更可怕地,在自我审美日渐精进的同时,我已经不可避免地习惯了Fe哥的石头,那种人性惯有的惰性抑制了我内心自主的创作,从习惯,渐渐到依赖。
当我意识到自身不可避免的无助时,我甚而负气,一方面沉沦于对石头的意兴阑珊,一方面又沦陷于一口气大踏步地迅速处理当时许多不舍的石头。
在3月太原邀请的展会上,我昼伏夜出,像个僵尸,整整躺了三天;又像个孤魂野鬼,整整飘荡了三个晚上。
我该怎么办?我的前方,始终是两条路,要不,在石头堆里前功尽弃,从此折戟沉沙;要不一往无前,死地重生。这两条路,一直左右博弈。
对于一个时时事事会反省的人来说,我厌恶自身的这种不作为的状态,忍无可忍之下,在太原遍地戈壁石的市场上,颗粒无收的我,奋而转身,掉头南下,只身奔赴贵州。
所幸,在盘江石的审美和捕获里,我检验了另一个自己,大获全胜,盆满钵满。
我很庆幸自己,乱军中杀出一条血路来。在芸芸众生中,你惊鸿一瞥;于万千人海中,我只等朝夕之石。我也很清醒,世间的交易和托付,无论才情,无论信任,要么势均力敌,要么粉身碎骨。
Fe哥察觉到了也许我对石种的移情别恋,又或者捕捉到了我可能在人生之路上将犯的迷糊,他忍不住,不允许我犯错,一个电话,两件事,又将我招之麾下。
在研究部署各自石头的底座方案时,Fe哥掏出这方石头,送我。
那一刻,先前那三个月高压围剿下曾经的左冲右突和速死搏斗,还有那些含冤不得已离我远去的石头,一齐涌上我抑制已久的胸口,我嚎啕大哭,泣不成声。
Y总一直了解这方石头的前尘往事,又得知这方石头终将落我之手,就早早地打给我先前石头的余款,以便我冲刺30万。我感激之余,念在他特别向往这方石头的份上,就转手送给了Y总。
Y总欣喜若狂,而我黯然神伤。我经常在我个人的天地里不断地整理石头整理衣服整理书籍,除了我随身的必备的所有的所有,其余一切非我所用能用的东东,哪怕再光鲜亮丽,我总是清理出去,减之又减,只剩下光秃秃的空间,包括人,包括一切不开心的附着了粗暴的岁月。
前些日子合肥石展,Fe哥与Y总第二次会面,有感于Y总儿子的天赋异禀和古灵精怪,以及小小年纪就在中国赏石艺术界取得了个人审美能力的影响一一一11岁就成为中国观赏石协会画面石专业委员会的最小成员,其间,会员费还是曹磊主任给交的。大理石空李振葵初次接触就意欲纳他为徒。上海周易杉曾鼓励他在小学毕业之前在本地学校办一个个人赏石展。铁哥有心,特意将这方石头送给了Y总的儿子,嘱Y总代为转交。
这方石头,形似笔添,跟前一方石头山子一样,同是戈壁老皮,千年难得,亿年生成,而且底座都出自同一人之手,都是我一直喜爱的大许哥设计而制作的。
我曾经跟Fe哥三次磨过这石头,让他开口卖我。我意图成全这对石头,而Fe哥三次拒绝了我。
喜从天降,Y总好意外,又一次欣喜若狂,感激连连,连忙第一时间报喜家里的爱人和儿子。
在南下的高铁里,聊起此趟合肥石展最成功的收获,Y总兴致盎然,再次聊起这对石头的缘分。这对石头,起先源出一人,接着分道扬镳,最后殊途同归。
我听了,有气无力。我跟Y总说,一辈子不长,两颗石头,分分合合,合合分分,虽不是天下最金贵的,留着传代吧,不要让它们再分开了。
我一直纳闷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一对石头一见钟情,再见而不舍,当Y总将它们放在一起时,我猛然惊醒,除了爱它们的皮色,爱它们的形制,爱它们的底座,爱它们在文房里徜徉的古意高雅外,原来它们的情投意合,珠联璧合,还在于双方共同流淌出来的仿佛青铜器般雍容的韵味。世间同频率同心性的石头,难找。
有没有一颗心仪的石头
是暗恋的自己
有没有一则石头的赏析
其实是你无意识的自白
在合肥石展上,一方灵璧石题名为《永恒的爱》,当我在它面前走过时,上海蓝红格老师拽住我,老师许是有感于我平日对石头付出的情怀和文字,建议我跟石头来一番合影。
蓝老师在朋友圈里当众介绍,说,我是誓将爱融入赏石文化的女作家。
其实,老师有所错爱,在石头界六年来,总是被石友老师取笑我一直同一套衣服同一个背包行走在石头堆里的我,已经悄悄换上了多年久违的高跟鞋……
我的昨日,抱石头抱得太紧了,忘了抱一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