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浩明评点曾国藩家书之致诸弟(3)【954】2024-7-22
曾家的六爷被大哥称之为“奇”。奇者,或许真有奇才异能,或也许只是自命不凡,眼高手低罢了。从其一生的行径看来,曾六爷的“奇”,实无足称道。此时他考试成绩不佳,不从自身找原因,却怨天尤人,大发牢骚。曾氏这封家信,便主要是对这位缺乏自知之明的六弟而写的。
曾氏训诫六弟:小试不售(考试不中。不能实现)便发牢骚,实为胸襟不宽、志量大小的缘故。君子之立志,不在一己之荣辱得失,而在有民胞物与之量、内圣外王之业。
“民胞物与”四字出自北宋理学家张载的《西铭》:“民吾同胞,物吾与也。”意为人类万物同为天父地母所生,实与自己同出一源,故而都应该爱护。这种观念反映了理学也具有博爱与恢宏的一面。
“内圣外王”,语出《庄子·天下》:“是故内圣外王之道暗而不明,郁而不发,天下之人各为其所欲焉以自为方。”这是儒学信徒的一种理想人格,意为内修圣人之德,外施王者之政。
接下来,曾氏又向六弟指出,脑子里应该思考的是自己哪些方面不如尧舜,不如周公,离天地完人的差距还有多远;心里应该忧虑的,是老百姓没有教化过来,外族在欺侮我们,小人在位、贤能未得使用,匹夫匹妇没有受到自己的恩泽等等。
笔者(唐浩明先生)想,当年曾氏的几个弟弟,尤其是心气高傲的六弟,读到这里时,必定是或窃笑或恼怒,总之,都不可能接受大哥的这番高谈阔论。平心而论,要这几个住在荒山僻岭无寸尺功名、无丝豪地位的小青年去思考忧虑这些事,真是离谱太远了。细究当时的情况,曾氏实不过借此夫子自道而已!
前面说过,曾氏此时正拜理学大师倭仁为师,这封信里曾氏又谈到自己的身边有名明师益友重重挟持。明师即倭仁,益友即吴竹如、冯树堂、陈岱云等人,曾氏和他们在一起成天读朱子全书,谈修诚之事,并每日记日记,将一念之差、一事之失。皆记于当天的日记里,对增加的差失严加鞭笞chi(鞭策,意为自我教育、自我批评),毫不留情,甚至不惜骂自己如猪狗,而且还互相传看,以达到监督的作用。曾氏还为自己定下日课。就像一个规矩的小学生、一个虔诚的宗教徒似的,他每天严守课程表,一丝不苟。
他将自己过去的一切不合圣贤规范的东西譬如为昨日种种死,而将一切合于规范的东西譬为今日种种生。自号涤生,其意即在此:涤旧而生新。曾氏年谱中说,他“效法前贤澄清天下之志”便产生在这个时期。如此看来,曾氏在信中滔滔不绝要诸弟立的志,正是他自己--一个年轻翰林的法前贤清天下的大志。
诸弟能不能接受暂且不管,悬出一个极高的目标来,让他们心存敬畏,努力追求,也是好事。至于对一般读书人来说,真正的有效功夫当用在何处呢?曾氏将自己的“金针”传给诸弟,这便是《大学》《中庸》里所说的“格外”“称意”四字。穷究事理,躬自力行,便可以成为一个读书明理的君子。悲天悯人的绝大志向,曾氏在以后的家书中较少提及,至于“格物”“诚意”等话题倒是常常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