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快过年了，家家户户都在张罗准备，雪倒是不下了，阳光也好，我前几天买了新棉花和布料，坐在门前跟旁边的大婶学着准备给杨在做件新棉衣。
“你是周小果？”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从旁边响起，我和大婶同时抬头看去，一个比我大不了两三岁的女人正看着我，皮肤有些黑，长长的辫子垂在腰间，穿个花棉袄，手里拎着个大包裕。
我看看她，看看大婶，确定我不认识她，眼前这个陌生的女人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呢？于是点头说：“我是。”正要问她是谁，谁知她却猝不及防地突然上前一步扬手就给了我一个耳光。
她的手劲很大，我被她一巴掌打得后退了几步差点摔倒，脸上立即火辣辣地痛起来，大婶赶忙上前扶住我喝斥着那个女人：“你是谁，怎么上来就动手？！”我捂着脸扭头看她，她将包袱往地上一甩，大声说：“我是谁？我今天就让知道知道我是谁！”说着瞪着眼睛向我走来我躲闪不及被她一把扯了头发拉倒在地。
她一面拳脚相加一面继续大声骂道：“你年轻不学好，真不要脸！打死你个小狐狸精！叫你勾引我男人！”
我从来没有跟人打过架，此时的我只会紧紧地护着自己的头部，蜷着身子缩在地上任她踢打，她的鞋重重地踢着我，我痛的只是哭叫，却根本没有阻拦之力。
“哎呀，别打人呀，你是不是认错人了？这是好姑娘，你快放手！”大婶在一旁劝她。
“好姑娘个屁！一看就是会勾人的贱货！你勾引到我的头上来了？你真不知死活！”她的力气很大，又扯着我的头发，我根本没有办法躲开，她手脚并用，我的脸上，头上被她重重的拍打着，头发被她绕在手里我根本无法闪躲。
周围围着好多人，不断有人上来劝架，可是这个女人相当彪悍，连劝架的也被她推倒一旁，这时我才听到杨在的声音远远传来。
“放开她！有什么事不能说要动……”人飞快的跑来，一面跑一面说，可是说了一半却停住了。
打我的女人这才放了手，却听杨在说了一句：“怎么是你？”我听他来，已经哭得不能自己，但听他说出这么一句，心里一怔，怎么？他们认识？
女人突然哭闹起来：“当家的，我找你找的太苦了呀。”
大婶见她不打了，赶忙弯腰把我扶起来，当我抬头看时，却愣住了，那个女人竟然扑在杨在的怀里失声痛哭，而杨在只是不知所措地支着手，突然又抬眼看我，眼神里充满着复杂不可言说的神情。
那女人哭了一会儿，抬眼看看杨在，见他的眼光正停在我身上，气不打一处来，又向我走来杨在一把捉住她：“别胡闹！”
“我胡闹？她勾引我的男人，还成了我胡闹了？”她指着我说道，我顿时慌了神：“你，男人？”
我突然觉得身体某处有什么东西在崩塌。
“他就是我男人！我们都成亲三年了！”我只是盯着杨在，觉得自己手脚冰冷起来：“你，成亲了？为什么，你没说？”我轻声问他，却控制不住声音在颤抖。
杨在垂了垂头说：“我跟她成亲不到一年就参军打仗，后来家乡发了大水，我以为她不在了。”
那个女人一听又扑到他怀里哭：“我和公公婆婆往外逃又遇上打仗，公公婆婆都没了，就剩下我，我打听着你们部队的消息一路找你，后来终于联系上许阿正许兄弟，他上个月找到了我告诉我你在这儿我这才赶来的。我这一路上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能找着你就好了，呜呜。”
我只觉得浑身发软，两耳像打雷一般的轰鸣着，身后的大婶一把扶着快要倒下的我，杨在本能地上前一步想来扶我却被那个女人拦住了，却听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许阿正！”
我转身一步一晃地走回自己的房子，轻轻关了门，没有力气走到床旁就倒了下去。
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想像就在这一个早上消失了，原来他成了亲，现在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来找他，我们不可能再有什么未来了，而我也不愿意去破坏他们之间的关系，为什么一下就会变成这样？我蜷在墙角，眼泪却流不出来，只觉得哪里在疼，每一个地方都疼。
“姐！你怎么了姐？！你怎么一身的土啊？你手怎么全是血？姐？！”有人在摇晃着我，我抬起头来，看见小林一脸恐惧地看着我。
“你放学了？姐给你做饭去。”想要站起来，却根本没有力气。
“姐，你这是怎么了？大婶说你受了欺负，谁欺负你了？你说啊，我，我，我找杨大哥去！”他正要往外跑，我一把拉住他。
“不要去！以后再也不用去了。”我哑着声音说着眼泪就已经崩了出来。
“为什么？是他欺负你吗？杨大哥对你那么好，他不会欺负你的，是谁，姐，你说呀。”小林心急火燎地问着我。
“以后不要去打扰他，他妻子来找他了，他有自己的日子要过，我什么也不是了，不要去找他。”说了这些我蜷回到墙角去捂着脸，现在的我除了流泪什么也做不了
。“什么？杨大哥，成亲了？他，他……他怎么可以骗你？我找他理论去！”他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转身就跑，我一把没拦住，他便夺门而出了。
我扶墙站起来没走几步又摔倒在地，许是他听到我的惨叫声，又折了回来。“姐！姐！”我渐渐听不清他的声音。
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时，已经躺在床上，小林伏在床边睡着，我轻轻碰了碰他的手，他就立即坐起身来，见我醒了很是高兴：“姐，你醒了？好些了吗？”我点点头。
“我给你拿药去。”他起身走开，不一会儿，他端了药碗来，一勺勺地喂我喝了，又给我喂了半碗稀粥。“什么时候了？你怎么没上学去？”我终于有力气说话了。
“前天就放寒假了，你睡了三天了，我以为你再也……”说着竟然哽咽着哭起来，自从和娘失散后他从不轻易的哭，但是我知道他太怕失去一个亲人，现在见我这样，他的心一定是疯狂而痛苦的。
我抬手给他擦眼泪笑着说：“姐不能死，姐也不会死的，不哭。”
“我不哭，姐，你再睡会儿，我，我出去一会儿。”他抹了一把眼泪说。
“上哪？”我问他。
“找我们班长领寒假作业去。”他吸了口气，淡然地说着，并勉强冲我笑了笑。
“哦，那你去吧，现在什么时候了？”我听他这么一说这才放心了。“刚过晌午。”说着转身出去了。
小林刚走没一会儿，右邻大叔几步跑了进来问我：“你家小林怎么拿着把砍柴刀出去了？往右去了！！”
“什么？！”我一惊，他这是去找杨在了，他去替我报仇了！我就知道他没这么容易放过他的。
我一把掀开被子，穿了鞋就往外跑，外套也没穿，这几天新下了一场雪，山路上厚厚一层，刚走进雪地就看见一排新脚印果然往西去了，我顺着小林的脚印一步一滑地跑，等跑到他们营地时身上已经被汗浸透了，额上还在不断地往下流汗，两耳嗡嗡作响。
门还没有进，已经听见小林声嘶力竭的声音：“我要杀了你！我姐有什么错？你为什么不要她了？还要骗她？你让这个女人来打她，为什么？我姐做错什么了？你受伤的时候谁没日没夜的守在你身边，你喝的鸡汤是谁舍不得自己吃全给你，是谁给你缝衣服，你上战场，是谁天天挂念着你，天天跪在门外求天上的菩萨保佑你平安，你怎么可以这么没良心？！我今天不杀了你我不叫周小林！”接着我听到一阵惊呼。
我一步抢进去，看见两个人正拉着小林，小林手里握着砍柴刀正颤抖着对着对面的杨在，一张小脸变成了红色，一双眼睛几乎冒出火花来。
这时那个女人从另一个房间冲出来，手里拿个扁担一面大喊：“你个小兔崽子，敢拿刀到军营来？我就打她了，你们这两个没人教养，一个勾引别人男人一个就跑来杀人？看我不……”说着拿着扁担就往小林头上砸，我一步上去搂着小林，扁担被杨在一把抓在手里，对着那个女人吼：“你还嫌这不够乱吗？放下！给我回去！！”
那女人一把丢了扁担，卟嗵坐在地上哭喊起来：“你个没良心的，你爹妈是谁替你照顾的？你现在这么对我？就为了这个小狐狸精！我也不要活了呀。”
我放开小林，转过身看着那个女人：“对不起，我，我不知道，不知道他已经有了你，若是知道，我不会……”我说到这里却说不下去了。
“你放屁！你天生就是勾引别人男人的，你要是知道有我，你照样会勾引他！这里有这么多男人，你为什么不去勾引他们？去呀，你是不是一个人过不了日子？这里这么多光棍，你一天勾引一个我绝不拦着……”她口没遮拦的乱说起来。
“你胡说！我姐才不是！”小林也怒吼着又挣扎着想要去砍她。
我再看杨在，他双眼布满血丝，双手紧紧地握着拳。
“谢谢你杨排长，谢谢你照顾我们姐弟俩，以后我不会再打扰你们的，你跟，嫂子，好好过日子吧，她，也不容易。”再也说不下去了，赶紧回过头来对小林说：“弟弟，咱们走吧。”
“姐！他这么骗你，你怎么还这么说？他不该给你个交待吗？”小林扬手指着他。
“不要了，走吧。”我闭了闭眼睛，不想再待下去，说的每一句话都已经多余了，现在的他如此为难，我不该让他为难的不是吗？
“小果，是我对不起你，我……”杨在说了这一句，也哽咽着说不下去，回身一拳打在身后的树上，树上的雪沫纷纷落下。
“别说对不起，这一切，只是天意。”我回了他一句，去拉小林，他先是执拗着，看着我的样子，这才不挣扎了。
可是等那两个人放了手，他突然举着刀向杨在扑去，四周一声声惊叫，杨在一转身也愣住了，眼看刀就要刺进杨在的胸口，我上前一步双手一把握住了刀刃，刀锋在我双手间又向前推进，血顺着我的手腕流在雪地里，份外的刺眼。
小林也大叫一声：“姐！”立即松了刀柄，上来分开我的手，吓得直哭。
杨在一把握了我的手，他的手是那么冰冷：“小果！你这是何苦？！我应该挨这一刀！”我一面流泪一面笑着对他说：“你谁也不欠，是我们不该，我替你受了，从此咱们天各一方，形同陌路！”说完，我看见他的眼泪从眼中涌出，顺着面颊串串滴落，他的嘴唇颤抖着，咬着牙关，却还是哽咽出声来。
他知道我的意思，我与他从此情绝，再无来往，我承受不了他泪水的重量，心似乎碎的无法拼凑，只得转身向往快步跑出，小林跟在后面喊着我，走出一段路我扑进雪里哭得痛不欲生。
傍晚时分，雪又下起来，我背着简单的包袱带着小林离开了。
我们穿过树林，翻过山岭，越过结了冰的长河，走到天亮，走到天黑，过了数日，我们终于停在了一个小县城里，我对小林说：“咱们就在这儿落脚吧？”小林点头说：“只要姐高兴，在哪都行。”转过头，那个地方，已经远似天边，再也回不去了。
于是我们便在这小小的县城住了下来，一住，就是六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