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返乡

默默无语，众人离开山寨，随车前行，一直来到圣安寺。

秋风瑟瑟，百绿泛黄，枯叶缓落，冷风听得见，却看不到。进了山门，冷风松开青青的手，凭着记忆一步一步向前走去。不时跌倒了，膝盖着地，双手撑起身体，又爬起来，继续向前……

“风哥，还是我扶你上去吧！”

冷风笑道：“没事，以后你有的是机会。等到‘七十不留住，八十不留餐’的时候，你可不要嫌弃我？”

青青听了，摇摇头，叹道：“你看不见我，也是好事。”

“为什么？”

“这样，我在你心里的模样，就永远不会老了！”青青笑着说。冷风听了，也笑了起来。

见冷风沿路摔个不停，青青找来一根竹棍，在冷风面前击打着，沿石阶一声声敲上去。

冷风仔细辨认声音，却依旧是双膝频频着地，嘭嘭作响……

最后，冷风跪倒在一块大石碑前。墓志铭是大思想家柳宗元书写的，冷风看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冷风问道：“师父真的就在这里面吗？“

“不是，”星云和尚停顿了一下，说道，“师父临终时嘱咐我说：‘等风儿回来了，叫他不要哭。师父下地狱，这是喜事。地狱魔鬼多，师父下去，可以多多度人。阳间虽好，不是永恒的乐土；地狱虽苦，也有出离的时候。’ ”

夜里下起大雨，雨水磅礴肆虐，泥石齐下。撑一把油纸伞，青青陪伴在冷风身边，寸步不离。

天明时分，雨停了。

青青轻声叹道：“人生真是奇怪，不经意的离别 ，竟会是永别！”

冷风听后，似乎明白了什么，挣扎着站起来说道：“下去吧，你也陪了我一个晚上。”

青青听后一笑，两人相互搀扶着下了山。

在观音洞，青青望见了秋儿：西瓜头，粉红脸蛋，穿一件破旧衣裳。

“秋儿！秋儿！”冷风喊道。

转过头，冷秋看见青青，大喊：“母亲！母亲！”边喊边跑。

“叫父亲，快叫父亲！”青青催促道。

秋儿眨眨眼睛，打量眼前这个冲着自己笑的陌生人，迟疑一会，终于，终于冒出两个字：“父亲？”

冷风一把抱起秋儿，一股奶香迎面而来，冷风大笑着亲了又亲，左脸、小嘴唇、左脸、额头、右脸……亲得秋儿哭了起来，张开大嘴哭个不停，双眼哭成一条缝，缝中噙泪，满脸通红。

看着秋儿可爱而熟悉的面容哭得不成模样，青青伸出双手，喊道：“还是让我来抱！”

一转手，秋儿立刻雨转晴，咯咯直笑。

三人回到青风寨。偌大的青风寨空无一人，迎风亭长满苍苔，鸟窝筑在横梁上，蛛丝网肆意结在门口，茶几上也是灰尘蒙面。

青青卷起袖子，将东厨与卧室打扫干净，又给秋儿洗了个热水澡，换上新衣裳，胸前挂上一把长命锁。

这长命锁是青青母亲为秋儿准备的，要戴到成年后才能摘下来，是银制的，正面刻有“长命百岁”四个字，反面纹有祥云和莲花。

一家三口围坐在方桌旁，冷风逗秋儿，说道：“叫老子。”

“老子。”

二人大笑。

“不对，应该叫父亲。”青青说道。

“父亲。”秋儿喊道。

“声音小了，叫大点！”青青一旁催促道。

“大点，大点。”秋儿又喊道。

两人又大笑。

“我现在这个样子，你真的就不嫌弃？”冷风突然来了一句。

“说什么嫌不嫌弃，你是秋儿的父亲，我是秋儿的母亲。”

“可我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也保护不了你们。”

青青听了，想了想，说道：“你可以教秋儿剑术呀，外面空旷得很，又不怕摔倒。何况这剑术已经烂在你心中，你只需凭记忆比划、指点，任秋儿发挥，或许会更好。”

冷风听了，点点头，又问道：“那以后我们靠什么营生？”

青青一笑，说道：“有了老婆和孩子的人，果然与以前不同了，这个我自有考虑。”

天未明，冷风将秋儿早早叫起，和当年父亲教自己习艺一样，手把手教秋儿剑术，青青则在一旁监督。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又见冬风起，这一天是冷风父亲七周年祭，冷风、青青和秋儿三人回到冷家庄。

跪在墓碑前，冷风抚摸着碑上的字，轻声喊道：“父亲！母亲！”刚说出这四个字，便哽住了，脸靠在碑上，大恸过后，才继续说道，“风儿来看二老了！父亲，您大仇已报，您可以含笑九泉了。儿这次带兵上沙场，功成名就，返回故里，没有给冷家丟脸。风儿的媳妇叫韩青，是个好女孩，对我很好，不离不弃。对了，母亲，风儿现在也有儿子了，叫冷秋，秋天的秋，二岁半了，很乖，也像我一样很小就开始练剑……”冷风跪在那里，自言自语，说到动情处，或哭，或笑。

“我要走了，”说到这里，终于，两滴硕大的泪珠划过面庞，流了下来，凉凉的，“父亲，母亲，我要走了。你们的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青青和秋儿，保佑青青一生平安，保佑秋儿无灾无祸！”

“下来吧，青青，杂草除干净了。”冷风站起来，朝青春喊道。

坟头上，杂草一一被青青剪除，坟头四围水沟里的淤泥也清理干净，水沟出口处也已疏通。

“你怎么知道的？”青青诧异地问。

“我的眼晴好像、好像可以看见面前的东西了，虽然是很模糊。”说着，冷风将右手在眼前左右晃动。

青青大喜，连忙跳下来，抓住冷风的手，盯着他的双眼仔细看，冷风也看着青青，眼中不胜欢喜。

冷风走到秋儿面前，抱起秋儿，脸贴脸，看着他清秀的面容，喜出望外。

青青再次跪在碑前，连连磕头致谢。

原来，自从眉间中箭后，箭毒就侵入冷风的眼睛，并一直留在里面，冷风的双眼瞎了，也流不出眼泪来。

半年多来，第一次，第一次泪水流了下来，带着箭毒从眼中流出，随着箭毒的减少，冷风的双眼终于可以模模糊糊地看见面前的景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