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农民的劳作是不分四季的,春耕、夏治、秋收、冬屯,每一个渴求在山上获得生活物资的农村人都深知辛劳的汗水未必能够换来优越的生活,但是不在黄土地和黑土地上流汗淌血,拮据的生活就是必然的结果。父亲用大半辈子的时间,证明了这个显而易见的道理。
某年夏天以后,血汗便不再献给湿软平整的良田,全部贡献给了荆棘丛生的山林。大山里的秋天没有了一片片金黄的稻米,有的只是戴着刺壳儿的红色的油亮的果子和红的枫叶以及遍地衰草,竟觉得秋天不完整了。
父亲是一个极具远见的农民,所以我们家的刺果儿树是全村里最多的。刺果从九月初开始成熟,一家人开始猫着腰要足足捡上一个半月,方才将秋天收获完毕。而这成熟前,父亲还要用一个月的时间,去让这些杂草丛生的山干净利落。
父亲又是一个极没有远见的人,一辈子守着那几百亩大山,再也没了新的求生之道。留在农村求生存的人都是极没有远见的,只是有些人没远见的同时还好逸恶劳,因此更让自己的生活陷入水深火热之中。秋天本就该是一个收获的季节,却发现自己没有东西可以收获,这是一件何其可怕的事情!
秋天渐深,河道里的水便开始转凉了,空气都是凉的,孩子们也便不再去河里玩耍,于是又发明了新的玩法,水火不容,既然不是水,便是火了,村里成片成片的荒田,于是在荒田里刨一个坑、纵一把火,更有甚者,坑也不刨,直接点起火来,去这家菜地里挖一个番薯、去那家田头掰一颗苞米,疑惑去哪个泥坑里捉住一只青蛙,火里以丢,便是最解馋的零食。
秋天,女人们是深知如何为自己的丈夫和儿女贴秋膘的?没有富足的脂肪,又怎奈得了严冬。女人大多是无所事事的,不再去脏了的河道里商量去谁家喝茶?而是愿意到谁家就去谁家?若是两个谁几天都没见了,必会有其中一个在家门口呼喝,于是秋天微凉的村子竟吆喝了起来,于是秋天的茶就喝了起来,于是秋天的果子就吃了起来。
秋天,除了各自家园子里的果子,还有满是诱惑的山上的野果,这些野果不止孩子爱,女人们也深爱着,毕竟在农村,靠山吃山,毕竟山上的野果子才是大山赠与的最宝贵的礼物。
村子里,从来是不会缺蔬菜的,一片又一片的菜地,甚或还有山上随处可见的野菜。只是人是杂食动物,不是光靠蔬菜就能活的。村里家家都养猪的,但是秋天也恰是猪养膘的时候,是不会舍得杀的。庆幸每周都有一个卖菜郎,会开着三轮车,大老远从县城赶往农村卖菜。卖菜郎的吆喝在那时候的我们听来不仅是幸福的,更是有趣的,学卖菜郎的吆喝可是一件趣事。
秋天的村子,树梢是红的枫叶、地面是黄的落叶和衰败的草,天上是沉的云和凉的风,只是不见了黄色的稻浪,真是个不完整的秋天了。
秋天,不知所云的秋天,迎接五彩冰溜和皑皑白雪的秋天,我深爱着的秋天,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