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困兽之斗
你是谁?
那句话刻在凄冷的风中,凌乱的打在墨央的脸上。
她沉思了太久,直至绚烂的霞光被黑夜淹没,月光似梨花瓣掉落,将她苍白的脸颊染得更甚。
你是谁?
相似的声音响起,没了凄凉,只有无数不解。
墨央终于从回忆中惊醒,她凝视着面前的小女孩,她做了一个决定。
不用知道我是谁,只需明白你是谁?
小女孩点点头,她知道自己是谁,她叫豫儿。
墨央突然加大了音调,用一种近乎残忍的话语说道,你从小被卖入青楼,却因为生的丑陋,几番被转卖,一直遭到嫌弃,你出身卑贱,因为你的容颜,你将永远不得解脱。
小女孩硬生生逼回自己的眼中噙满的泪,她恨这个将她从青楼救出,却毫不犹豫践踏她的女子,她早就知道,这世间从来没有善意,只有无数的嘲讽与践踏。
墨央很满意小女孩的表现,她就是她要找的人。
这是你唯一的机会,学会这秘籍上的武功,你将独步武林,胜者将享受无上的荣光,摆脱你这一生的卑贱,该怎么选,你自己知道。
小女孩几乎是本能的伸手接过了墨央递来的书卷,她握的紧紧,生怕失了唯一的机会。
那些本能里夹杂着名与利的追逐。
墨央一晃眼便消失在小女孩的眼前,小女孩却清楚的知道,那不是一场梦,而是一次重生,再没有任何凌驾她之上的故事。
十五年一到,寻找二十四桥涧,用你的余生去守护二十四桥涧,直至老死,终生不得踏出二十四桥涧。这,便是你的代价。
墨央最后留在小女孩回忆中,如针扎一般的话语,教她明白,所有获得都必须付出代价,而无知的代价往往是最凄惨的等待。
豫儿轻轻摩挲着秘籍上所写的三字,锁情绝。
那时的她还不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武功,如果她知道,要练成这种武功需要十年,这十年里,每一年都要承受筋脉尽断的折磨,再等待愈合。那些等待,犹如一滩死水被丢弃在荒漠,它必须亲眼见证自己的死亡,那是一种怎样残忍而欢乐的战争。
她还会去承受吗?
可从一开始,她就失去了选择的权力。
近百年来,只有两人练成锁情绝,年少成名于江湖,随后彻底消失,仿佛她们的存在只是为了那场绚烂至死的神话,亦或是腐烂发臭的惩罚。
豫儿只花了八年便练就了锁情绝,那些苦痛折磨于我而言不过是攀登荣耀的踮脚石,我对自己狠,对别人更狠。
当豫儿以发丝穿透了南海神尼的心脏,她倒在豫儿的脚下,眼中莫名惊恐夹杂着无数鄙夷。
她是不相信的,不相信面容如此丑陋的女子,竟然只一招便杀了她,南海一派最出色的掌门人就此殒落。
我也自此成名,开始了我蛰伏多年的追逐与胜利。
挑战与被挑战,我一头青丝刺穿一个又一个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高手,踩着他们曾经高傲的身躯爬上一个又一个荣光。
可,当青龙剑主人被青丝穿胸而过的那一刻,他说了一句话,一句令我无法对他痛下杀手的话。
你的眼生的真美。
我收回青丝,只不屑的说了句。
既如此,那便娶了我罢。
他愣了片刻,嘴角勾起醉人的弧度。
好!
我着大红嫁衣,微微束起我那及地长发,簪一朵妖冶曼陀罗花,嗜血的色彩将我丑陋的脸颊映得越加恐怖慎人。
没有拜天地,没有拜高堂,只余入洞房。
豫儿。他轻轻开口,掀起艳红纱幔,我一头青丝缠上他的脖颈,用力一勒,再一勒,我看着他煞白的脸,狂笑着说道。
豫儿不是你能叫的。
他竟挣扎着说道,对了,是该叫你娘子了。
青丝缴械投降,我任由他吻上我的唇,撕扯着我一身嫁衣,原来我竟也贪恋这情欲。
艳红纱幔落下,旖旎春光无限,我却突然推开他的身,怔怔盯着他那倜傥模样,只微微说了句。
我竟忘了你的名字。
他一笑,青龙剑主白尹,你该记住的。
后来墨央总是问我,如果那一刻你能逃离,你会走吗?
我怔怔的说道,不会,既然注定,何必如果。
自此,白尹追随着我,一路从衡山派挑战,峨眉派,武当派,甚至五毒教都败于我的青丝之下。
我总是将一身白衣染成鲜红,白尹总是皱着眉,我笑着说道,那不是我的血,那些人是伤不了我的。
白尹只轻轻掀起我的袖子,一道浅浅的伤口,微微溢着鲜血,他轻轻为我抹药。
伤口浅浅的有点痒,那些痒漫进了心里,渗入了我的血液里。
原来,褪去名利的江湖山水竟如此令我着迷,无论是江南的温柔,还是北方的大气,我就这样陷了进去,深深的陷了进去。
我想,是因为他。
泛舟湖上,白尹着一身白衫,腰间别着一支白玉笛,却从不见他吹过。
船摇晃了起来,我有些头晕,扶着船沿吹着习习微风,竟越来越模糊,随之全身慢慢麻木,几番开口竟说不出话来。
不好,是那壶桃花酿……
眼前似是出现了白尹的脸,无限逼近却又突然一声惨叫,他的眼滴着鲜血,怔怔的看着我。
豫儿,豫儿……
我踉跄着爬起又跌倒,颤抖着手想要摸一摸他,擦去他的鲜血。可,我的手穿过了他的脸,他的身。
那不过是幻象,我却当了真。
一只冰凉的手突地握住了我的手腕,刺痛传来,手筋断裂,鲜血淋漓。
我是不痛的,可,从来没有人知道。
那只冰凉的手一刀一刀雕刻着我的手臂,我不反抗,不过是在等待,等待一击即中的痛快。
你以为,你赢得了吗!
心脉俱断,腥热的液体涌上喉间,眼前渐渐清晰,竟是那样一张清丽秀雅的脸,如果忽略掉她满手的血红,这不失为一副赏心悦目的画。
我的发丝穿过她纤瘦的身躯,大红的衣衫随着船只晃动,鲜血只将红衣染得更甚,而她的脸上却无一丝慌乱与恐惧。
你是谁?我听见自己脱口而出的问话。
那个清丽秀雅的女子只是轻轻勾起嘴角,盯着我看,眼里竟只有可怜,我清楚的知道,她在可怜我。
不,我不要任何人的可怜,任何人!
她重重砸在甲板上,面容却仍然清丽,鲜血喷出的那一刻,浇灌着她那清丽秀雅的容颜,似是绽放的蔷薇,却只能走向衰亡。
她的头偏向一个角度,细细看去,那个角度刚好能不远不近的注视着白尹。
白尹安然的睡着,待他醒来,只望着那女子轻轻问了我。
她什么话都没留下。
我摇了摇头,恍惚间又想起那可怜的目光,我心一惊,只说了句。
扔进这江里,喂鱼。
白尹抱起那个女子,利落的扔入江里,红衣就那样一点点消失,蔷薇就那样一步步衰亡。
后来,白尹缓缓的说,那个女子叫白音,是他的师妹。
我却知道,那个红衣女子应是爱慕着白尹,或许她想杀了我,好与白尹双宿双飞。
我盯着白尹俊秀的脸问道,你对她,当真只有兄妹之情。
白尹居然笑了起来,轻轻揽了我入怀,于我耳边轻轻说道,原来你竟吃醋了。
我一怔,故事发了疯,见人就咬。
白尹于我,就像是发了疯的故事,而见人就咬的疯子,只能是我,或许,我本就是疯子。
白尹会是那个傻子吗?我问不出口,也不敢想,我怎么可能这么脆弱呢!
所以我只能坚强,厚重的壳,冰冷的铠甲,加之我身,缚之我心。
而我竟祈盼,白尹同我一样,一样冰冷。
白尹的怀抱如月,淡淡安然,我的手轻轻碰触到了他的腰间,玉笛冰凉,像极了我的铠甲。
那时的我,并不懂得,何为真正的冰凉。
终于,我的挑战走至巅峰,却独独留了青龙门,我知道那即将到来的争斗快要开始了。
当我踏上青龙门数千阶梯,白尹是沉默的,我怒笑道,你若滚回青龙门,我大不了再找一个男人罢了。
白尹嘴角微微一动,僵在那好看的弧度之外,许久不曾开过口,但他仍随我登至青龙门的顶峰。
青龙剑一脉,不过数百人却偏偏要逼着白尹交出青龙剑。
他们口口声声喊着,白尹你已被逐出师门,再不交出青龙剑,今日便娶了你的狗命。
白尹,你娶个丑八怪只是为了避邪……
白尹,这丑八怪你享用得怎么样,滋味好不好……
青丝再次穿胸而过,我甚至听见了心脏从身体剥离的痛快,数百人的尸体堆在我的脚下,一头青丝滴着鲜血,畅快淋漓。
白尹只是盯着我,狠狠的盯着,直至他的双眼鲜血淋漓,带着独有的肉感狠狠的砸在我的脸上。
他,剜了自己的双目,狠狠丟在我的脸上,顺着我的衣襟掉落,直至滚进那肮脏的尸体堆里。
你恨我。
我捡起他的双目,由炙热渐渐变作冰凉,那冰凉蔓延至我的心底,变作冰针,刺穿了我的心脏,可却忘了死亡。
我,不过是将这眼还给他们。
白尹平静的说着话,空洞阴森的双眼畅快的流淌着鲜血,顺着他的衣襟落下,狠狠砸在地面,同上百人尸体的鲜血交汇,只为等待干涸,抑或是解脱。
我稍稍一用力,手中那血肉模糊的眼球爆炸开来,迫不及待逃离我的手心。
白尹突然狂乱地奔向我,那一刻,没了双眼的他,竟能如此准确的找到我的位置,我盯着他手中绽放着青色光芒的青龙剑。
他的确恨我,迫不及待要杀了我。
青龙剑尖逼近我的脸,我仍是不退,他绝无生还的可能。我御起青丝,朝着他的胸口毫不犹疑的刺去,他的脸越来越近,空洞阴森的目,教我一阵心寒。
终于,青丝穿透他的胸口,他的身体重重砸在我的身上,鲜血喷薄而出,将他的白衫染作一幅画。
为什么?为什么……
他手中的青龙剑却刺进了我背后那唯一幸存者的胸口,那人不知是盯着青龙剑,还是盯着自己死亡的痕迹。
白尹……
我脑中一片混乱,原来他只是为了救我,救我这满手血腥的魔鬼。
我死不了的,你真傻。白尹倒在我的怀里,胸口起伏不定,鲜血放肆而出,就那样等待消亡。
我抚着他的眉眼,一笔笔描绘他的潇洒。
如,如今,我,我同你一样了……
白尹说完这话,我一惊,是同我一样了,同我一样肮脏腐臭……
那一日,是如此的安静而喧嚣,周围那样静谧,只不断听见血流缓缓。
江湖后来流传,杀人女魔头哭了,声嘶力竭,最后竟说不出话来,最后,女魔头变得更丑了,像极了罗刹。
二。 阿难行
所谓青灯古佛,所谓佛家当一切为空,今日,白骨寺中本该只有一灯,一人,一佛珠,一木鱼,如今却多了一人。
一名绝色女子,着一身白衣,白衣上绘着一幅画,画上绘着一女子的裸背,背上尽是血淋淋的刀疤,蔓延整个背部,交织成了一张网,阴森可怖的画风与女子的绝色强烈的对比着,像极了修罗地狱的仙女。
大师,你可还记得我,女子轻语而来。
阿难并未理会,只敲着他的木鱼,念着他的经。
女子轻笑了一声,随即轻轻踱至阿难对面坐了下去,伸手一下抢走了阿难的木鱼,嘴角上扬着,像极了一个天真的孩童。
大师,你还记得上次给你讲的故事吗?这一次,豫儿和白尹最终的结局,只能你自己看了。
绝色女子一件件褪去身上衣衫,阿难始终未动分毫,直至绝色女子赤裸之背,如此坦荡荡的呈现在阿难面前。
大师,出家人既一切为空,不过一副躯体罢了,有何区别,还是说大师竟走不出自己的方圆。
绝色女子如此轻言细语,话竟飘进了阿难的心里。
阿难轻轻抬起头,绝色女子的背上,刻着一幅画,画中豫儿抱着白尹立于悬崖边上,眼睛却并未盯着白尹,而是凄迷而又悲愤的盯着阿难。
阿难竟被那双眼扰得心神不宁,恍眼之际竟看到那双眼对他眨了眨眼,他再定睛看去,画中的豫儿竟是闭着眼,无论他再看多久,那豫儿的眼始终未睁开眼。
这一月来,你每日前来白骨寺,只为了说予贫僧听,那豫儿与白尹的故事,如今故事说完了,姑娘也该走了。阿难只闭着眼,执着的念着他的经。
绝色女子穿好衣衫,面对阿难,随手将木鱼丟还给阿难。
阿难,你早就该猜出来,我就是豫儿,你不好奇那之后的故事,甚至我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阿难并未抬头,仍旧念着他的经,敲着他的木鱼。
仿似那场于别人而言,需要倾尽所有的故事,于他不过是云烟一场。
绝色女子突就愣住了,她看着阿难轻轻的笑,再没有当初的放肆疯狂,空气中静得只听见无数颗璀璨流星划破天际而来,带着无数光芒,只为陨落。
如若没有青灯古佛,那鬼神该如何去,如何往,活人又该如何去,如何往。
绝色女子起身,莲步轻移,像极了这世间所有的美好,可那藏在美好之外,所有的过往,真能被埋葬,那是否该去问,又要去哪里寻。
木鱼声突就停了,阿难轻轻抬头,朝绝色女子远走的方向静默的看了一眼。
他想,她明天该又要来了吧!他早就知道她是豫儿,早就知道那个罗刹鬼,这一切不过是个阴谋,她不过想要他的眼,只是为了白尹那双眼罢了。
一切都已心知肚明,不过却仍要去碰,是因为欲望吗?阿难问了问自己,一低头继续敲着他的木鱼。
木鱼声声,打在这空旷的寺庙,烛火微微颤动,记得小时,老方丈问阿难,这烛火为何颤动?阿难只答,这烛火并未动,我又如何知晓原因。老方丈只点点头,再后来阿难成了方丈,好似他天生就属于这白骨寺。
可如今,烛火颤了起来,阿难终于知道烛火为何动了,想来该是风大了。
木鱼仍旧陪着他的主人,日子像是白水一样,淡而无味,那个绝色女子再也没有出现,仿似那颗绚烂的流星,只是为了出现而出现。
一日一日,又一日,不该来的终是不该来。
这一日,阿难下了山,被城里的县主请来,为一个将亡魂超度。
他却看到了她,手脚被縛,悬掉在半空中,她的脚下是如山的柴禾,她看到了阿难,微微笑了起来,眼里并无恳求,而是一种解脱。他的烛火又乱了,被她的眼吹乱了。
阿难听见人群里无数人在唾骂她,唾骂她的轻贱放荡,勾引这城里的男子,并与之苟合。她该死,活着就是个祸害。
阿难敲着他的木鱼,念着他的经,大火熊熊燃起,空气中听得柴火燃起的声响,恍惚中听见她的声音,阿难摇摇头,继续敲着他的木鱼,可仍旧听见她的声音。
阿难,谢谢你,听我讲那个故事。
木鱼突就停了,阿难一抬头,大火之中的她,那种深深绝望之后的坦然如初。
到底什么是欲望,到底要去哪里寻那个答案,他不要那个答案了。
那一刻的阿难,扔掉了他的木鱼,纵身便跳入了大火,像极了飞娥扑火。
大火之中,阿难忍着炙烤,为她解下捆縛,将她紧紧搂在怀中,此刻他与她被火围困,只剩下一个小小的角落,容他与她而在。
她却轻轻开口,阿难,你不要你的佛了,不要你的木鱼了。
阿难只是紧紧搂着她,说了句,烛动了,便只能燃尽,而再不能不动了。
她竟突然吻上他的唇,攻城略地,像极了当年的女魔头,下一刻她突地推开阿难,竖起两指,生生挖下了阿难一双目,握在手中,转身欲走,阿难却突地抱住了她,于她耳边轻轻说到。
没什么东西好送你,你喜欢那双目,便送你好了。
她一怔,手中的双目滚烫灼人,比这熊熊大火更甚。
可她仍是转身走了,大火被倾盆大雨淋湿,以及那个空洞双目的小和尚。
大雨过后,再没有大火燃烧的痕迹,连带着那一场背叛,他背叛了他的佛,丢弃了他的木鱼。
那她呢?
(三)永远似此刻,此刻即永远。
我成功夺走了阿难的目,我越加腐烂发臭了。
我是如何一步步成为那个绝色女子,如何一步步接近阿难,如何制造了大火骗局,如何压上性命来赌,那场未卜先知的大雨,我只想要他那双眼,大火燃过,只为了那一双目,只为了那个心心念念为我的白尹。
我想这是一场处心积虑的阴谋,而赢的人似乎是我。
阿难的双目静默的躺在寒玉所制的匣子里,我沉重的双手轻轻抚在匣子上,久久不愿放下。
快了,就快了,一切的沉沦得到救赎,一切的过往烟消云散。
我勒紧缰绳,将匣子塞入怀中,随着汗血宝马扬尘而去,只留下这一路的尘埃落定。
落谷,谷中住着一名落日神医,不见落日,不救人。
当日我抱着白尹跳下悬崖,醒来竟身在落谷,见到了那位落日神医。
江湖并不知那位神医原是一名女子,一头白发,瘦削的小脸,落寞的大眼,薄浅的双唇,着一身大红衣衫,立在床边可怜又可悲的看着我。
许久,神医只说了一句。
这死的人倒轻松,活的人竟同你这样可悲。
我一怔,只说了句,不过便是生不如死而已,哪里来的可悲。
神医突的就笑了,带着对这个世道的嘲笑,亦或是对她自己的嘲笑。
笑声落下,神医轻轻开口,让白骨寺的阿难背弃他的佛,取来他的双目,我便救活你的白尹。
我几乎是本能的一口应下,突地停下说了句,阿难的双目可能为我的白尹所用。
神医只轻轻点了头,一袭红衫转身而去。
接下来的七日,神医为我精心雕刻了一副人皮,我承住了剥皮之痛,只为了脱胎换骨。
我终于还是败给了这一副皮囊,败给了世人的眼光。
当我终于成为了绝色倾城的女子,有计划预谋的去到白骨寺,见到那个我必须剜下他双目的小和尚,初初相见,被他脸上淡然与世俗不沾惹的神情吸引着,我这样一个如此腐烂发臭的人,自然对这样的他,不知是心生羡慕还是嫉妒,我想毁了他那淡然的神情,想象他的腐败,心里竟升腾起欲望。
人在绝望的时候,会变得越来越贪心,或许只有贪心才能忘记那深深的绝望。
我赢了,从阿难脸上那从未见过的惊惶与期待,我想他落入了我的陷阱。
我要他亲眼目睹我的死亡,亲自奉上他的双目,我想我是喜欢心甘情愿这个词的。
回忆一晃而过,我握紧匣子,看着依旧着一身红衣的落神医说道,我赢了,阿难背弃了他的佛,这是他的双目,请遵守你的承诺,救活我的白尹。
落神医只是淡漠接过匣子,随口说了句,倘这人心逃不过蛊惑。
又是一个是漫长的七日,我本该期待万分,可总能听到阿难的消息,白骨寺败落,阿难顶着空洞双目,像空气一样,突就消失了,那个淡然的阿难,难道他去追随他的佛而去了。
白尹得了新的双目,安然的躺在那梨花木雕的床上,静寂的像一幅画,雕刻的眉眼,腐烂的人心。
我听见神医的脚步声,门稍一开,眼前只留下一抹红色的身影,我追着那身影而去,不紧不慢,我倒想知道这一切的秘密。
最终那红色身影停在一片海棠花海里,落神医似是带着哭腔,缓缓吟唱着,却始终只有一句,你说佛陀至重,那我该如何往。
我就那样亲眼看着落神医倒在海棠花里,花瓣覆上她的身,海棠花绽放着,那种璀璨夺目的开始,最终迎来的只能是埋葬。
我想,落神医终是等到了她的归宿,行尸走肉的生活,不及一场海棠花的葬礼。
后来,我听见一些过往,落神医也曾年少轻狂, 与阿难的师傅一同跌入了爱欲情愁,可当梦醒来,阿难的师傅弃她而去,奔向了他的佛,只把这场梦当作修行。
我想那是一种深深的悲凉,有些爱恋于你而言,是他所有风吹草动的故事,而于他而言,却只是有所谓无所谓的修行。
毕竟,这条路,从来不好走。
白尹醒来的那一刻,我盯着他的眼,却没有阿难的淡然脱俗,只从他的眼中看到一丝不舍与悲伤。
豫儿。白尹微微开口,轻呼着我的名字,嘴角微微扬起,不是探究,而是确信。
我一愣,随即轻笑道,难得你还能认出我。
被他揽入怀中,熟悉的怀抱,相似又不相似的场景,我贪恋不欲放手,我想我一直都是贪心的,总是奢望,也总是得到。
他于我耳边轻轻说道,我认识你的眼。
那些日子里,我放下了追逐的一切,抛下了江湖情仇,只想与他一双人,两颗心。
我将所有故事说给白尹听,他只微微蹙眉,然后深深的一个吻将我溺宠,那一刻我听见心似火燃烧,不知疼痛。
一日半夜醒来,身边白尹不知所踪,我侧耳只听见一阵悠扬笛声,随着那阵笛声而去,白尹站在落神医死去的那片海棠花海里,一袭白衣款款,瘦削的手指轻灵的奏出笛音,像是哭诉,像是不舍,有时竟夹杂着欲望,那些我再熟悉不过的欲望。
笛音骤停,白尹发现了我,忙将玉笛藏在身后,随即笑笑说道。
豫儿,我只是想用这笛音祭奠落神医的亡灵。
我微微一笑道,想不到你竟吹的这样好听,以后常常吹给我听。
白尹握着玉笛的手一动,眉又蹙了起来,许久说了句,好。
那一夜,白尹将我搂的紧紧,我突地睁开眼,看着他那仿若雕刻出的眉眼,心中莫名升腾起害怕,我似乎感觉到梦快醒了,我御起青丝,却又无力放下。
我怕了,可我不该这样的。
之后的每一夜,白尹都会在半夜去海棠花吹笛,我则安然的躺在床榻之上,等他回来。
我们之间隔的越来越远,可时间却浑然不知。
又一夜,我再受不了这样猜疑,奔去海棠花,伸手欲夺过他的玉笛,他猛然抱紧我。湿热的气息传来,他于我耳边轻轻说道。
我知道你要走了,我不舍,可你若不走,我怕失了你。
对了,这时间过的这样快,十五年了,我该回去二十四桥涧,偿还我的代价。
原来,你知道,一直都知道。
白尹陪着我一路寻二十四桥涧而去,像极了当年的相陪,我贪恋不舍又能如何,当这是场梦罢了。
白尹却说,我入不得二十四桥涧,你出不得,我便在二十四桥涧之外,筑一间小屋,守你无忧。
守你无忧,我竟以为那就是永远。
穿过大片竹林,踏着幽深的小道,一路寻寻觅觅终是停在了二十四桥涧外。
时隔多年,我再次见到了当年的墨央,她在等我,偿还一切代价。
豫儿,白尹再次拥了我入怀,我被他搂的一阵心痛,我想我真是不舍。
如果不是白尹以玉笛穿透我的胸口,我想这梦突地醒了,我倒在地上,鲜血喷薄而出,将我的白衣染成一朵海棠。而我,似乎仍在震惊,挣扎着伸出手却只触碰到了白尹走向墨央的痕迹。
墨央望了一眼那玉笛,眉先是蹙起,然后展开,再轻启朱唇,她竟不死心,养大了你,也要毁了二十四桥涧。
白尹只道,师傅之命,不可违。
我一怔,又是江湖恩怨,我仍是逃不过。
墨央的青丝与白尹的玉笛僵持不下,熟悉的笛音传来,原来那是用来杀我的,我竟以为那是为我而奏。墨央青丝缠上玉笛,不过一刻便燃了起来,青丝断,墨央被玉笛重创。
我暗暗闭上眼,原来这一场爱恋不过是一场骗局,只为毁了二十四桥涧的传人,所谓斩草除根也不过如此。
可我偏不信,不信你的心比我更狠。我以鲜红寇丹的指甲利落撕下头皮,血肉模糊,我的脸再次阴森可怖。鲜血顺着头顶流下,彻底将我一身白衣染得鲜红,我一步步朝你走来,那一刻我看到了你眼中的害怕,我竟期待你的眼里会有一丝悔意。
青丝俱毁,锁情绝终成。
白尹的玉笛与我青丝相撞,只听得玉笛断裂之声,我锁住白尹喉咙,只需轻轻一掐,就能彻底了了这一场骗局。
我看着白尹仅闭的双眼,轻轻靠近他的耳边说道,都到此刻了,再看我一眼罢。
白尹微微睁开眼,我极快的剜掉他的眼,一把推开白尹,只小心呵护那眼。
这眼是阿难的,不想他见到我如此丑陋的样子。
我没有杀白尹,他回了他的江湖,一切与我无关,而我与墨央,注定与二十四桥涧共生共灭。
白尹的这场骗局,不过是墨央当年欠的债,墨央当年杀的那个人,是白尹师傅的丈夫,而白尹不过又是一枚棋子,一枚听话的棋子。而我的出现,令白尹复仇之路燃起,或者我从来就是他的猎物。
有时夜里,我会突然惊醒,摸摸颈间那水晶吊坠,坠子里镶嵌着一双眼,阿难的眼。
阿难,你不要你的佛了吗?
嗯,烛又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