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去吃了寿司。
吃寿司并不是什么多么了不起的事情,但一边吃寿司一边看书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一般来说在回转寿司店,人多的时候吧台上是很挤的。但是我发现其实还可以忍受,毕竟对我来说,生活中的仪式感就像生日蛋糕上画着名字的巧克力牌子,要是缺了,就总觉得缺了那么点意思。
为什么我要去吃寿司呢?这看起来不需要理由。但就我来说,自从我有了足够的钱去吃想吃的东西,寿司这东西就像肯德基和方便面一样,失去了一些特别的味道。再后来有了妹妹,周末的时候妈妈就每次顺理成章地不做饭,叫一大堆鳗鱼寿司外卖。我就这么看着妹妹,看着她大呼小叫地开心,平时大大的眼睛都笑没了。
为什么我要一个人去吃寿司呢?川端康成好像写过一家街角里的小餐馆,在我印象中仿佛是挂着乌黑印字的有流缀的大帘子,里面有着窄小的、在灯光下显得淡黄的吧台,里面的老板娘正忙碌着做料理,不时用妈妈桑似的嗓音吆喝一两声。陌生的上班族在无处表达的夜晚里,只有在雾气腾腾中能尝得些滋味。外面下着小雨,小巷暗窄而湿滑;而我就是要到有亮光的那里去。一个人去吃寿司给我的就仿佛是这样一种体验。
我甚至是已经想象到了自己一个人吃拉面的样子才回头去吃寿司的。
我突然觉得自己其实像刻板印象里的日本人。日本人总被人诟病的是无时不刻自持的距离感,以及一大堆礼节和长幼秩序。如果是我,在东京这样的大城市工作,夜里在小面馆里吃拉面,也是意外的合适呢。毕竟大家都很累,也都有心事;在那里我可能只需要做自己就好。但也只是“可能”;谁知道真要这样,我又会怎样怀念火锅呢!
寿司店的logo多了一只熊。这只熊,我记得至少在它刚开的那几年是没有的。而现在它虽不像偶像团体那样明摆着贩卖现代人无处交代的情感与愿望,但也差不多了:憨憨的,就是要表达“你在这里安心吃寿司就好啦!”的感觉吧。想来也挺不错的。但现在的我总要不禁想:这也是个成功的商业范例呢。我果然不是什么好人!
我想,寿司和人挺像的。这当然是我的一厢情愿,毕竟这么被我意淫的物品还有彩墨和彩铅,想来挺对不起它们的。罗素说,“须知参差多态,乃是幸福的本源。”这话我稍作思考后觉得多态确实能带来幸福,但我对于本源总还是不那么清楚。说回寿司:以我浅薄的十几年不辞辛劳陪妹妹吃寿司的经历来讲(但我实际上也的确喜欢吃寿司),它们的色泽、味道是十分多样的。可能有人要问了,“这不是废话吗?寿司本来就是多样的呀!”但我觉得寿司的多样总有些关于产地和经人之手的因素,使得每一个寿司都不一样;再加上不同的心境与时间,便更加丰富了。“世上没有人能重复踏进完全一样的回转寿司店“,我且编歌谣似的这么一说。
罗素这句话是我从王小波书里看来的,而在这里提到他总有使我自己落入某种窠臼之疑;这当然不是因为王小波不是伟大的或我不觉得他伟大,而是因为他已经成为了文艺青年似乎必谈的话题,而我总是不那么希望自己欣喜的东西早已被规范或默认了的—也就是说,我还是要为我发现了一加一等同二而欣喜,无论别人怎么样。希望王小波要是看到我这句话也能欣喜一些,倘若他所著即是所想(其实我绝不怀疑这一点)。
王小波又曰,近来(90年代)欣赏纪实文学,而纪实文学总是关于战争。我遂搞不清我在写这篇文章是不是虚构的了:它的的确确都发生了,但似乎又关于某种战争。所以我也只能“将以前的生活当作小说”,来发现“可歌可泣之处”了(这样的引号使用方法很是让我憎恨自己)。
我总有些痛恨引经据典这个词语,总觉得它把康庄大道变成了小肚鸡肠。但你看,我也只能走上这条道路,全世界的作家多多少少也都要走这条道路。我想我可能只是不想陷入某种只能考据茴香豆写法的无聊,而能去以智慧为乐吧(这里我又很认同王小波,并且早就这么想。但既然我觉得王小波如此伟大,那我就说是他的观点吧)。
我思考,要不要去喝一杯咖啡再回家。我总是为这一类小事而思索很久。但我觉得好像回家也不好,不回家也不好。至于为什么不好,我有些思绪,却又觉得不太想说,也没人可说。既然这样,不如让我去拉面馆喝清酒喝到醉好了,睡大坝上都无所谓呀。
家在哪儿呢?还没想清楚这个问题,我打算回家了。我这个人就是这样。
回家的路上月亮很小,但是很亮。一句歌词,或者说是半句,不停地在我脑海里转,像以为已经起床的我其实在做梦一样朦胧。它是“一个善良的女子”,也就是《莉莉安》的一种诠释。说实话我最喜欢的歌其实不是它,但不知怎么它就这么打着转,仿佛要把全世界的钟表都绕晕了似的。
于是我现在坐在电脑前写下这篇文章。至于我为什么不在咖啡厅写呢?我发现这只是因为专心写作能孤独稍微远离一点点吧,而咖啡厅就像色彩过浓的拉面馆,我会目不暇接地哀伤。
中国人喜欢总分总或是分总的模式,一句话就不给你说完。而西方人喜欢总分,你第一句话不说清楚别人就不懂。我姑且就做个不恰当的比喻结尾吧。
生活就像寿司,想要的总是不来;而吃饱,总不必要由最好吃的来完成。寿司转呀转,噼里啪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