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619,礼拜二,上午10:30,上海电影节,我的第一场,《快乐结局》,导演迈克尔.哈内克。
这部电影是去年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单元的参赛作品,迈克尔.哈内克是奥地利著名导演和编剧,被称为大师级的人物,因为他是戛纳历史上少数几位两度获得金棕榈奖的导演之一。
这部电影却与金棕榈失之交臂。
去之前,我对电影和导演一无所知,看完后,从放映厅走出来,有类似记者的人热情的吆喝大家到旁边临时搭起的棚里谈谈感受,我本能的摇头。之后却回头遥望着,想看看有没有人走进那座承载感受的房子。
电影是有关“关系”的艺术,第一重关系发生在创作者和观众之间,创作者负责向观众讲述,并借助于讲述扰动人们的心灵。我一直觉得,讲述的第一要务是,说明白。《快乐结局》的导演却没有这样的焦虑。
影片开头,是各种没有关联的散碎画面:
有人在用拍摄的方式叙述自己的生活,应该是用手机拍的,叙述的声音来自于一个女孩儿。她的镜头里先是一个在洗手间重复各种日常动作的女人,接下来是一只仓鼠,一只被女孩儿下了药之后突然奔向死亡的仓鼠。再然后是一段抱怨,抱怨母亲身患抑郁症,几年前父亲弃她而去,女孩儿无奈厌倦且无法获得母亲的关注。最后镜头里出现了一个躺在沙发上的女人,画外音依然是那个女孩儿。她冷静的说,母亲被她下了药,世界安静了,该叫救护车了。
接下来,镜头突然变大,变成了电影的正常幅度,画面里是个很大的工地,喧嚣忙碌生机勃勃,画外音是当天的各种新闻。
大约三十秒后,工地的一部分突然坍塌,让人毫无防备。
再然后,是一些人,此刻能想起来的,是一个女人的背影,边开车边打电话,第一个电话问自己需不需要到医院去?第二个电话打给对方,说自己不能来了,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故。
女人的背影之后,我能想起来的是一个餐桌,餐桌上有两男两女,应该是上流社会的家庭,有佣人在帮他们布置晚餐。佣人告退后,餐桌上的中年女人告诫坐在她身边的年轻男人少喝点酒,喝酒的男人不以为然。坐在正位的老年男人冷笑着让他们别在餐桌上争吵,旁边的年轻女人也许是为了调解气氛,轻声说自己今天看宝宝,宝宝竟跟她叫爸爸。
拍视频的女孩儿、工地、打电话的女人、气愤紧张微妙的一家人,就这样毫无关联的出现在眼前,让习惯了连贯叙事的我,有些无所适从。
接下来,女孩儿出现了,十几岁的样子,她在打包收拾东西,收拾完后被一个男人接到了一幢房子里,男人旁边有个女人过来抱了抱她。女孩儿走进了一个房间,男人抱歉的说,仓促收拾出的房间,请她别介意。女孩儿管那男人叫爸爸。
第二天清晨,之前餐桌上的中年女人(看起来大概四十多岁,细想应该过五十了)出现了,她对管家说:“有没有注意到家里来客人了?那是我弟弟和他前妻的女儿。女孩儿的母亲住院了,女孩儿要在这儿住一段时间。”
自此,视频女孩儿和餐桌上的一家人终于有了我期待中的关联。
接着,每个人的故事继续徐徐展开。
视频女孩儿名叫伊芙,餐桌上的年长男人是伊芙的爷爷乔治,他有两个孩子,一个是伊芙的父亲托马斯,一个是精明强悍的安妮,安妮有个儿子,就是跟之前跟她在餐桌上争吵的年轻男人。托马斯再婚娶了安娜伊斯,也就是伊芙的后妈,她刚给托马斯生了个小宝宝。
乔治八十五岁了,他年轻时创下了现在的家业,就是目前由安妮管理的建筑公司,也是之前出事故的公司。
影片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AB面,A面是阳面,正常的、适应的,常展示于人前的,B面是暗面,通常被藏起来,只有在需要时、不得不时、绝对安全时,才拿出来示人。
乔治的B面是求死,他曾在妻子重病时亲眼目睹她遭受了三年无谓的痛苦,因此希望自己可以在有能力选择时主动离开。这个貌似疯狂的愿望遭到儿女坚决的抵制和拒绝,他只好把它藏起来,但从未放弃寻找实现的可能性。
片中有一段让我印象深刻的对话,发生在乔治和他的孙女伊芙之间。乔治给伊芙看她奶奶年轻时的照片,然后突然说到妻子重病后遭受了三年痛苦的煎熬,最后被他亲手掐死了。
也许乔治早就感受到伊芙身上不同寻常的冷漠与坚硬,相信她不会被自己吓跑,也许他要用这冷酷的真实做钥匙,撬开伊芙紧紧闭合的内心。伊芙试探性打开了自己的一部分,她承认曾在一个夏令营里往一个女孩儿的饭里放安定片,作为自己被欺凌的反击,因为那是别人喂给她吃的。后来那女孩儿突然崩溃了。
爷爷问她现在有什么感觉,她一开始不回答,后来说,觉得有点后悔,因为那女孩儿是无辜的。再后来,乔治又问她为什么下药?她哭着回答“不知道”。此刻,爷爷指的是给谁下药,他们都没提,彼此心照不宣。
伊芙的父亲的托马斯是个医生,温和友善、爱妻女、对家庭负责,但同时又有一个稳定的偷情对象,两人通过网络聊天让情感和身体融合,在那女人面前,他可以有黑暗的性嗜好,可以不那么正常,可以任性放纵。
伊芙的姑妈安妮精明强干,能够不动声色的摆平各种事端,却没办法摆平自己的儿子。她不知道怎么爱他,过于能干的母亲会不自觉的压抑儿子的成长空间,让他惯于给自己贴上没用的标签。他想努力的撕掉这标签,但由于急躁总显得用力过猛,遭遇挫折后又会迅速一蹶不振。
一蹶不振的孩子总期待母亲温柔的触角,可安妮的温柔太短暂,它会迅速转为评判,让儿子更加痛苦不堪。痛苦无助的儿子会因此退行为叛逆的少年,站在母亲的对立面,以诡异的方式刷存在感。
影片快结束时,安妮把公司财产抵押出去贷款,紧接着又宣布订婚,她这是要甩开羁绊开始自己新的生活吗?这突如其来的决定又会带给家人怎样的震撼?
由于人的多面,生活也以AB面的形式在我们面前交替呈现:给母亲下药致其中毒的女儿,父亲面前乖巧无助的女儿;彼此排斥的爷爷和孙女,他们坐在一起交换着内心最隐秘的厌倦、悔恨和不安;一心求死的父亲,高雅堂皇的寿宴;不动声色的财产安排,阳光下欢聚一堂的订婚仪典;孙女推着爷爷缓缓走向海边,她在手机里默默看着爷爷的身体沉入水面。
这个家,集结着这么多复杂的人,大多都无视别人的真实,也不敢轻易暴露自己的阴暗, 他们用A面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可B面总会寻找机会浮出水面,让他们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面对真正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