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读初中时，陈南雨常常想，哥哥陈影顿怎么会喜欢上赵星壹呢？
女生们都穿着长裤背课文的时候，赵星壹就因为穿超短裙、抹口红和吸烟被学校的教务处召唤了。
怎么看她都不像好女孩。
要知道，从小到大，哥哥一直都是大人们口中别人家的孩子，“陈影顿”这个名字在那个小镇代表了优秀两个字。
喜欢一个人的原因也许也有很多。陈南雨想，自己是真的疯了。
15岁那年，她第一次跟踪哥哥的女朋友赵星壹。南雨想，要看看她身上有什么秘密，令哥哥如此着迷。
她们一前一后穿过好几条巷子和弄堂，那些都是她没去过的地方。
跟着跟着，一眨眼人就不见了，就在南雨四处张望的时候，星壹突然冲出来将南雨抵在墙上。
“小孩，干嘛跟着我？”赵星壹冲着陈南雨吐了一口烟，笑容社会又老道，蓝色眼影下的眸子满是好奇。
赵星壹承认她是故意的。
其实她认识南雨，影顿告诉过她，自己有个妹妹。
那一刻，南雨一边咳嗽一边慌慌张张把星壹推开，撒腿就往回跑。
她边跑边想，好女孩怎么跟坏女孩在一起呢？
可是生活本就矛盾，又充满奇迹。
比如星壹和南雨竟然从跟踪和被跟踪成为了朋友。
南雨会把自己作业给星壹抄，考试时帮着星壹作弊，而星壹也会教她弹吉他。
最重要的，南雨想，自己不再反对星壹和哥哥在一起。
2
南雨高考结束，影顿说南雨高中太辛苦，恭喜她成人，就带着她到星壹驻唱的一个酒吧玩耍。
一个混子撩了下南雨的裙子，影顿就把人家打到满地找牙。
南雨被吓坏了，从没见过哥哥那样暴虐的眼神。
后来那场单挑变成群架，星壹找来了很多刺着纹身的光头男人才摆平。
到现在南雨都还记得，星壹拿着砍刀追着打哥哥的混子猛撵的情景，还有影顿在医院里一边包着纱布，一边抚摸她的额头笑：“别怕，有我在。”
她趴在影顿怀里哭得一塌糊涂，只是怪自己穿了裙子，或者裙子太迷人眼。
那天，看着南雨在病房的样子，星壹什么都没说，坐在走廊里猛吸烟。
后来从医院出来， 她们又去吃宵夜，星壹闷声自斟自饮，喝了好多。
女人的直觉很敏锐，特别是对女人。
后来，星壹告诉陈南雨，其实自己那时候就隐约猜到了什么。
陈南雨也够坦白。
她说，5年前就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了陈影顿。
从初二开始，她下意识得尽量避开“哥哥”的称呼，而是喊他陈影顿。
讲真，南雨记不清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喊影顿哥哥了。
似乎在很久以前，在南雨很小很小的时候，模糊的印象里，留着大人们在一处大房子里的只言片语。
那天的阳光很乱，影顿的爸妈看着南雨对一个戴眼镜的女人说：“这孩子有点大，怕有记性，领养不太方便... ...”
所以，有时候喜欢也只能藏在心里。
即便没有血缘关系，南雨也一定要说服自己。她心里说，那只是一种恋父情结的转移，她并不喜欢哥哥。
即便喜欢，也只是亲人间的情分。
无法超越伦理。
是爱和守护，比如哥哥对她。
日光依旧强烈或者微弱，伴随雨雪飘零停歇。
南雨想过，就这样一直过下去，直至终老死去。
找个像样的男朋友，谈恋爱，毕业分手或者在一起，相亲结婚或者生子。
她想，哥哥应该和自己一样吧，也许吧，她希望那个女人是星壹。
原因很简单，因为哥哥喜欢。
其实她认真问过影顿，说哥哥你为什么会爱星壹呢？
影顿说，就是爱了，爱她的每一寸肌肤和骨骼。就像我和你是兄妹一样，没有为什么。
的确，很多事情都找不到原因。就像赵星壹一定要选择离开。
星壹说，只是想着迈开脚步。如果真需要一个理由，随便吧，也许是厌了，倦了，她想离开了。
其实星壹自己心里明白。
她只是不想像身边的所有人那样活着。
看似目的明确、价值观主流，实则像复制的木偶一样，被世俗的线牵着在城市里走动。
她要的是那种背上吉他登上火车下一站的梦。没有尽头，不定归期。
那时候南雨读大三，正准备考研。自习室里，她深深体会到考研路上的艰辛。
是名校，热门的金融投资学专业，没想到影顿会放弃保研的机会。
影顿说，是为了和星壹一起去流浪。
告别的那晚，陈影顿拽着最好的朋友喝了好多，他说的最多的就是，兄弟，我不在的时候，帮我照顾好我妹妹。
南雨在一旁笑，又哭，她猛地灌了一杯50度白酒，指着哥哥身边的星壹说，哥，你这样为了她，值得吗？... ...
头痛欲裂，她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后悔了，知道自己的话太偏太重。
朦胧的醉眼里，她记得前晚星壹没说什么。
星壹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她笑，可是眼里有泪在滚。
应该是没有落下，南雨想。
她知道星壹，人不安份，情感却坚执。
南雨想自己真是疯了，她天真的以为，星壹要把哥哥拐走了，才急成那样的。
她想向星壹道歉，可是他们已经离开了。
枕头下有点硬，影顿留了存折和字条写着：“炒股赚的钱，留给你做学费。”
3
电话接通，应该是在车站，影顿那边的声音很嘈杂。
南雨说：“哥，你把电话给星壹。”
星壹没有接电话，电话那头的吉他响了三声又三声，影顿又在电话里笑：“星壹说你懂。”
南雨哭了，又笑了。
那是她们之间的暗号。
曾经，看着身边夏夜里漂流的星星，星壹指着吉他告诉南雨，以后如果她俩吵了架，彼此不说话，若是又想说话，就用C大调上的那六个音符传达。
那六个音符分别是：“没关系”和“对不起”。
定音符的那晚，星壹用两瓶啤酒买通了学校看门大爷，把南雨带去沙湖公园。
因为南雨说，想看萤火虫。
挂了电话，南雨恍然，他们这样离开，丢下她，并没有错。
这些年，他们一直惯着她，南雨想，她亏欠影顿和星壹太多。
所以，每当影顿和星壹在微信的朋友圈里晒合影秀恩爱的时候，她都会默默点个赞。
南雨早睡早起，努力学习，坚持运动，看很多小说，写很多博客。
南雨想，只要她向上得活着，平平淡淡得过，哥哥和星壹就很开心。
她向来是个懂事的乖孩子。
影顿和星壹背着吉他一路走一路唱，在车站地下铁，在广场步行街，摆地摊赚钱，打零工，吃同一份盒饭。
他们用很少的钱走过很多地方看过很多风景，有北地的枯木寒雪、南天的春花暴雨、西山的明月鼓楼，还有东方的蜃楼与海浪。
有时候南雨和他们会聊上几句，只是从不嘘寒问暖。
南雨知道，亲人之间本就不必多客气。
南雨只问他们在哪里，何时是归期。
星壹说等你毕业吧，你哥说了，我们去参加你的研究生毕业典礼。
可是星壹食言了。
回来参加南雨研究生毕业典礼的只有影顿一个人。
影顿哽咽说，南雨，星壹再也回不来了。
星壹的葬礼上，南雨起初忍着没哭。
因为星壹说过，再见面的时候，她就是大姑娘了，不能掉眼泪。
是真的，影顿和星壹不在身边的日子里，南雨已经学会了一个人坚强。
女孩总会学着一个人坚强。
可她还是忍不住哭了，转身背对星壹的照片，哭得哽咽。
你答应过我的，你要好好的回来见我，参加我的毕业典礼的。
那天的新闻报道说，是那座山里那条河的涨潮季，男的去救女的，没救成。路过的山民吧嗒吧嗒抽着汗烟说，可惜了，只救上来一个。山被污了，河神发怒，要夺人。
影顿一边喝酒一边说：“那天我们爬山爬的太热，她只是想去河里游泳，这有什么错？”
错在命运的玩笑总是太过当真也太残忍，星壹下河之前还转身逗他说：“如果我呛了水，你会不会来救我啊？”
星壹知道，南雨笑着说过，影顿是只不喜水的旱鸭子。
影顿也知道，无论他会不会水，星壹都会下水，这就是他的星壹。
涨水了，浪花在咆哮，星壹意识到危险时已经迟了。
她最后一刻朝着影顿笑了笑，再也没上岸。
看着影顿整日颓废饮酒醉，南雨想了很久，拿了一份关于那座山那条河的传说给哥哥。
南雨说，是网上查到的。
爸妈对影顿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只是盼着你们好好活着。
影顿听话，重新振作，找了份证券公司的工作。
除了7月梅雨季，他整日在沉溺红和绿的视野里，用看似迷人实则虚无的数字游戏麻痹自己。而南雨去了另外一所大学做了老师，在讲台上寻找自己的过去。她说没办法，她这人怀旧。
爸妈说，南雨，乖，该找个好人家了。
影顿说，妹子，听话，要选个如意郎君嫁了。
南雨摇摇头轻笑。
其实身边不乏诗歌与玫瑰。
有校内的男老师为她写诗摆蜡表白过，也有校外的五陵年少鲜花加克拉对她狂追不舍，只是所有的一切都在南雨的不回应中慢慢冷却。
南雨不会告诉爸妈，她还是喜欢他。
爸妈很爱她，很爱她。为了这个家，有些秘密要烂在肚子里。
她想自己的确是个怀旧的人。
每次在讲台上看着那些年轻的面容，她就会想起过去。
那时候她还小，不必为无法告白而痛苦。
那时候还有星壹，可以毫无妄念得看着她和影顿爱下去。
她也不会告诉哥哥，因为心里还有星壹。
她有，哥哥也有。
有时候爱真的不能说出口，因为有伤在。
真是残忍，这样现代的社会，她自嘲，为何偏偏陈家两个子女硬要活在过去。
4
每逢7月梅雨季，山里的涨水季，影顿就会背着包离开城市，回到那座山那条河。
有时候南雨也要去。
因为南雨给他的那份传说里有记载，救过他的山民老伯吧嗒吧嗒抽着旱烟也说过：“小伙子，忘了告诉你，县志的传说中有记载，河神的怒火熄了，人就给你还回来了，三年不还，等五年，五年不还，就不必等了。”
山民说：“是去的人自愿留在河里。”
影顿就搭了帐篷在那里那条河边等。
他白天看河等人，夜里看着月亮等星星。
一等就是三年。
再等，又近五年。
影顿的额头有了纹，很深的纹。
有人说，傻不傻，迷信，哪有人走了还会回来的？
有人说，什么年代了，干嘛这样按住一个人死了都要爱？
有人说，趁早成家找人相伴终老。
影顿听到，总是不经意得笑一笑。
已经是第五年的7月了，影顿拉好帐篷，听到背后有脚步声，是南雨。
他皱皱眉。
山蚊子又毒又多，说好了这次不让她来，可怎么还是来了？
不听话。
他们搭好帐篷，有一搭没一搭得聊天，两个人有时候也默不作声得想心事，没有人提星壹的名字，只是小心翼翼得，仰着头看星星。
仿佛约定了，在等这安静什么被打破似的。
天明的时候，下过一阵雨，水开始往上涨，他们将帐篷转移到高处。
山里凉，影顿用之前捡的干树枝点了火，给南雨取暖。
身旁路过的山民说要涨潮了，要他们多加小心，最好离开。
可是没有人离去，因为要等的人没有来。
涨潮了。
水花翻涌着往高处涨，淹了石头，漫过堤坝。
哗啦啦的水声在山里荡开，听着像是喊山。
两个人像是约好了一样，不做声，紧紧盯着上涨的河水，好像什么即将要被打破一样！
有人！
看背影，是个女人，一个人穿着透明雨衣站在河边走，南雨朝着她的背影喊着，影顿说不出话，听着南雨喊，自己眼泪夺了眼眶。
可能是水声太大，那个女人也许没听到，始终没回头。
影顿要过去。
水没了膝盖，南雨想将绳子一头绑在树干上，再将绳子一头套在影顿腰上。
可是来不及。
影顿抓着绳子，踩着石头和没了膝盖的水，拼了命往女人那边跑。
人跑到了，绳子却丢了。
南雨拼命地喊，影顿你回来，绳子，绳子，喊着喊着就哭了。
其实她知道，影顿也明白，自从星壹走了，影顿就拼命学游泳。
还是天幸万幸，穿雨衣的姑娘和影顿都没事。
只是，没有等到那个人出现。
穿雨衣的姑娘喝了口热水说，她也在等人，等一个肤色黝黑又英俊并且喜欢登山的男人。
她说，在网上查到的，山里的传说，要等的人会在五年后出现，涨水期。
不论当初杜撰传说的真假对错，南雨忽然明白，过去有多爱一个人，未来就有多想一个人。
其实这世上有很多人都在等人，总相信那人会在人潮人海中浮现，傻傻等，痴痴等，久久等，不问缘由不问归期得等，不管那个人会不会出现... ....
爱得越深，等的越久。
有些人永远不会回来。
有些人其实从未离开。
河水声依旧很大，哗啦啦，哗啦啦... ....
